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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七日上午七点十七分,刑警大队办公室。

除了柳松之外,“四一八”专案组的成员齐聚在会议桌前。在座的还有一名编外人员:前刑警队队长,现黑魔力酒吧的老板黄杰远。

还没到正常的上班时间,所以众人脸上多少都带着些生物钟被打破后的疲惫。尤其是黄杰远,在他的作息时间表里,此刻应该刚刚进入酣睡的状态。

每个与会者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两样东西:一杯上好的浓茶和一叠厚厚的文件资料。

“很抱歉这么早就把大家召集过来。”主持会议的罗飞简单地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成严肃的口吻,“但这次情况非常紧急,大家尽快调整一下,把最佳的工作状态拿出来。”

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便转头吩咐身旁的尹剑:“开始吧。”

尹剑打开了手边的投影开关,将一幅扫描好的照片文件投放到会议室正前方的白幕上。一段似曾相识的文字便呈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死亡通知单

受刑人:一·一二碎尸案凶手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

执行人:Eumenides

“这份死亡通知单是今天早晨六点二十分投递过来的。”尹剑解释说,“罗队立刻就通知我安排会议,和大家商讨对策。”

看着这份最新的死亡通知单,众人便明白了罗飞口中“紧急”两字的含义:通知单上的执行日期正是今天!这意味着警方与Eumenides之间新一轮的较量已迫在眉睫。当然,这份通知单上值得关注的地方并不只在时间上。

曾日华首先挠着头皮,发表了自己的困惑:“‘一·一二’碎尸案?嘿,这案子的凶手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首先要面对的问题。”罗飞正色说道,“而Eumenides留给我们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不到十七个小时了。”

罗飞话语中的逻辑非常清晰,警方要想阻击Eumenides,必须先找到“一·一二”碎尸案的凶手,而这项工作只有在今天完成才有意义。因为Eumenides的死亡通知单还从未有过虚言,他这次下手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一月七日的午夜二十四点。

“十七个小时……我们首先要破掉一桩十年时间都破不了的案子,然后还要找到那个凶手,接着再针对Eumenides布置相应的作战计划……”曾日华夸张地咧咧嘴,“这,这怎么可能呢?”

会场上其他人也均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的确,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这都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有罗飞依然保持着坚定的眼神:“不管怎样,对方既然发来了挑战书,我们就只有全力迎战。而我从警这么多年,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像是给众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每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而尹剑也跟在后面附和着说道:“罗队说得不错。既然Eumenides能找到那个凶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和信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Eumenides少吧?”

“Eumenides……”黄杰远此刻缓缓摇着头,“……你们确信他真的找到了‘一·一二’案件的凶手?”他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被免职,此后十年苦苦追凶却毫无结果。如果Eumenides这么轻松地就找到了凶手,那对于他的职业尊严简直是一种难以接受的侮辱。

罗飞很理解黄杰远此刻的感受,他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对方接受现实:“Eumenides从来不会在死亡通知单上撒谎的,这一点我想在座诸位都能够达成共识。”

慕剑云等人都无声地点着头。黄杰远又愣了片刻后,沮丧而又茫然地长叹了一声。

“这家伙,我说最近几天怎么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去查‘一·一二’案件去了。”又听曾日华晃着大脑袋说道,“不过他搞这个案件干什么?是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还是故意炫耀,嘲笑警方的无能?”

慕剑云立刻反驳曾日华的论点:“这个阶段他不会有闲心搞其他案子的,他只关心自己的身世。他去追查‘一·一二’案件的真凶,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从这起案件中或许能够牵扯出丁科的下落。”

曾日华瞪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理解的样子。于是慕剑云又继续解释道:“当年正是因为‘一·一二’案件的压力,所以丁科才彻底归隐。而Eumenides想要查清楚生父被射杀的真相,必须找到丁科。所以他会想到以

‘一·一二’案件作为突破口吧?”

曾日华“哦”了一声,然后又琢磨片刻,说道:“那他怎么个意思?杀了

‘一·一二’案件的真凶,那丁科也就没必要再藏匿起来了吗?”

“如果丁科的退隐确实是因为无力破解‘一·一二’案件,那这个思路是可以说得通的。困扰自己多年的血案凶手被别人杀死了,无论从好奇心和压力释放的角度,丁科都决不会毫无反应吧?”说到这里,慕剑云略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换了一个角度分析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忽视第二种可能,丁科的退隐或许和‘一·一二’案件中某个深层次的隐秘有关。如果是这个情况,那Eumenides只要挖出‘一·一二’案件的真相,借此找到丁科就更有把握了。”

“是啊。”曾日华连连点头,对慕剑云的这番理论非常认同,“这么说的话,我们也应该早点把视线对准‘一·一二’案件才对啊。现在让Eumenides占了先机,我们可就被动了!”

罗飞轻叹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无奈。事实上早在几天之前他就已经一路追查到黄杰远的酒吧,甚至已经针对“一·一二”血案的细节展开过一些探讨。只是后来半路又突然杀出了龙宇大厦凶杀事件,使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去对付韩灏和阿华这两个难缠的角色。现在虽然后一起案件的事实已基本明朗,韩灏也伏法了,但Eumenides却趁着这个间隙渔翁得利,将角逐的步伐抢在了警方的前头。

不过现在纠缠于这些感慨是毫无意义的,至少Eumenides并没有自顾自绝尘而去,他还是给警方留下了追赶的机会——具体能不能赶上就要看警方自己的实力了。想到这里,罗飞便决定抓紧把众人的思路引向正题,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目前的局势大家都已经明白,别的话也不用多说——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锁定‘一·一二’案件的真凶。困难是存在的,毕竟这起案件已经过去了十年,而且在座的大部分同志对案情并不是很了解。所以我特意把当年的卷宗全都复印好了,每个人一份。我给大家半小时阅读这些资料,半小时之后,我们再集中讨论。”

说完这些话之后,罗飞首先带头拿起自己面前的那堆资料翻看起来。其他的与会者也纷纷仿效,会场上一时间变得静谧无声。

虽然同为专案组员,但各人在翻看资料时的表现均有所不同。罗飞因为此前便已看过一遍,所以他现在只是一边凝思,一边按照思路的进展挑选相应的段落重点研读;在他身边的尹剑则要细致得多,他一页一页地按顺序翻看,一边看还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同样是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曾日华阅读的速度却很快,只有在翻到案发现场那些极度血腥的照片时,他才会龇牙咧嘴地多看几眼;慕剑云却又和曾日华截然相反,只要遇到有照片的章节,她都干脆闭上眼睛直接跳过,即便如此,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呼吸还是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

在所有的人当中,心情最复杂的阅读者当属黄杰远了。这些资料大部分都是当年他亲手整理出来的,现在重新翻看,每一页都会把他的思绪带回到曾经的记忆中。那是一段夹杂着愤怒、屈辱和无奈的岁月,这些纠结的情感直到现在仍在折磨着他。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便完全脱离了手中的资料,目光也怔怔地定在某个虚无的焦点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听见罗飞的声音在叫自己,才从一片惘然中挣脱过来。

“老黄,你对这案子最了解了,所以就请你先讲讲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罗飞正看着黄杰远说道,“时间紧迫,大家不可能看得太细——有了你的基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黄杰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同时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然后他便把案件的一些细节、以前专案组总结出来的信息以及自己后来创办黑魔力酒吧的思路认真地讲解了一遍。在座者知道从他嘴里得到的信息量恐怕比那一整叠的资料还更具价值,所以一个个都在侧耳凝听,不敢有只言片语的疏漏。

对于很多内容,罗飞和慕剑云已经是第二次听闻。不过这次的状态却和前些天在黑魔力酒吧时截然不同。当时他们只是把这起案件当作是追寻丁科下落时遭遇的一个插曲,所以只是一听而过,并未展开针对性的深入思考。现在再听时,却是承受着Eumenides施加的紧迫压力,他们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调动了起来,全速运转着,竭力在重重的迷雾中寻找到光明的方向。

尹剑和曾日华也在跟随着黄杰远的讲述蹙眉沉思,尤其是后者抛出重金属音乐的杀人理论时,他们更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终于等到黄杰远讲完,曾日华率先按捺不住地嚷嚷起来:“对对,你说的那种音乐我在网上也听过,真的是很变态的!我觉得能喜欢这种音乐的人,心理上多少都有些疾病吧?所以你说这音乐有可能就是杀人的媒介,我非常认同。嘿嘿,我还说呢,你怎么会去开了那样一个酒吧,原来是别有深义的啊!佩服佩服。”

慕剑云瞥了曾日华一眼,觉得对方的废话稍微多了些。曾日华识趣地停住了口,却听慕剑云问黄杰远道:“老黄,上次我和罗队在酒吧的时候,你好像是锁定了一个厨师——后来调查的情况怎么样?”

黄杰远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十年前案发的时候,他的女儿正好出生。我从多方面了解过了,那一阵他整天都在家中照顾妻儿,并没有作案的时间。”

“那么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你就没有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的可疑对象吗?”曾日华又忍不住插口问道。

黄杰远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确实是一个都没有。本身能在酒吧里通过刀功测试的人就很少,偶尔有通过的,要不就是作案时间不符合,要不就是不具备作案环境……”

“等等。”曾日华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觉得这个地方有点问题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刀功非常精湛的对象?即使那些肉片非常薄,难道不可能是用切肉机一类的工具制作出来的吗?”

“用切肉机的话,就不太符合作案者的心理描述。”说这句话的却是慕剑云。

“哦?”曾日华飞了飞眉毛,做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因为把死者的尸体切成肉片,这本来就是一种变态的行为。凶手一定是在残害尸体的过程中享受到了某种快感,所以才会实施这样的行为。如果使用切肉机的话,他所得到的快感就大大地降低了。”

“你的意思是,单单把尸体做成肉片对凶手是没什么意义的?他要的就是亲自动手去切的那个过程?”

慕剑云点点头:“没错。”

“这……这真是……”曾日华咧着嘴憋了半天,挤出几个词来,“畜生……不,应该是魔鬼!”

“其实未必需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也能排除使用切肉机的可能性。”黄杰远此刻又接着说道,“因为用了切肉机的话,所有肉片的厚度应该都是均匀的,但是现场找到的却不是这样。那些肉片有薄有厚,一看就是由人手工切成的。”

“是这样啊……”曾日华一边嘀咕着,一边从资料里翻出一张堆满肉片的照片,凑在鼻子前面细细端详。坐在他身边的慕剑云原本一直关注着前者的举动,此刻连忙把目光转移开去,不愿去接触那些血腥的画面。

“确实如此呢。”片刻之后,曾日华把照片放回到桌上,带着些悻悻的语气说道。

罗飞很久没说话了,但他一直在关注着曾日华等人的讨论。此刻他又探过身去,把曾日华丢下的照片捡过来,看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凛了凛,似乎有了些想法。

“你们的思路或许都是对的。”他依次看了看慕剑云和曾日华,“但结论却未必正确。”

“嗯?”慕、曾二人同时用困惑的目光回视着罗飞。

却听罗飞又继续说道:“如果他只是用切肉机切了部分的肉片,其他的都是用手切的呢?然后把两部分掺在一起,也能造成厚薄不均的感觉吧?”

黄杰远愣了一下,反问:“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又用手又用切肉机的,从他行为的目的性上来说,本身就无法统一了呀?”

“用手切是为了满足他某种变态的欲望,用切肉机则是为了造成一种混淆的效果。”罗飞晃了晃手中的照片,“我仔细看了,现场的肉片里只有一小部分切得很薄,所以我就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是的,的确是这样。真正很薄的肉片并不多……”黄杰远不用看照片,所有的场景和细节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海里,“其他的肉片,普通人想要切出来也并不是很难。嗯,只要是经常做饭的家庭主妇,应该都能做到。”

“但是那一小部分很薄的肉片,已经可以引导警方的思维,让警方觉得:凶手一定是个刀功非常细致精湛的人——进而会对这个人的职业范围进行初步的划定。”

罗飞的语意已经非常明显,黄杰远愕然道:“你是说,那个家伙在残害尸体发泄欲望的时候,故意用切肉机处理了一部分的肉块,目的就是要让警方作出错误的判断?”

“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罗飞保持着严谨的措辞,“因为这些肉片的切割水准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黄杰远却难以甘心:“这也许和凶犯作案时的心情有关吧?有的时候压力大,水平就发挥得差一点;或者说每次刚开始的时候做得很细心,渐渐地就会失去耐心,动作越来越粗糙呢?”

“这也是合理的猜测。”罗飞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道,“不过十年前警方就锁定了医生、屠夫等相关人群进行了重点排查,此后你又数年如一日地布下了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些工作却没有任何收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应该改变一下思路——或许当初在第一步划定侦查范围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偏差?”

黄杰远沉默了。确实,既然存在着不同的可能性,那么把“用刀技巧”作为甄别凶犯的标杆显然是不合适的。良久之后,他才苦笑着自叹道:“难道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至少从现在看来,我们应该把搜索的范围再扩大一些,不仅仅是医生、屠夫、厨师这些特定的人群,也不仅仅是技术高超的刀手。”

曾日华接着罗飞的话茬儿说道:“老黄啊,你就不该在酒吧里设置那个检验刀功的道具呢。如果没有那个东西作怪,或许你早就把‘一·一二’案件的凶手抓出来了。”

黄杰远却又无奈地摇摇头:“如果不设那个道具,那值得怀疑的对象实在太多了。我已经不是警察的身份,根本没有能力对所有的人展开调查。”

“这倒也是……”曾日华推推眼镜片,自觉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儿。

“凶嫌的范围还是必须要界定的——侦破这样的无头案,这是警方必须要面对的首要任务。只是现在我们得从其他方面重新考虑界定的方法。”说到这里,罗飞便用目光扫视着在座的众人,“有谁愿意提出些见解吗?”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主动去接罗飞的眼神。大家都在沉思着,毕竟一个贯彻了多年的思路刚刚被推翻,要想建立起令人信服的新体系是需要时间的。

片刻之后却听尹剑说道:“我觉得老黄关于重金属音乐的那套理论很有意思,也许我们应该朝着这个方向再深挖一下。”

罗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显得并不兴奋。因为这本不算什么新的观点,而且黄杰远在这个方向上已经探询了近十年,能挖的东西只怕早已挖遍了吧?

“慕老师,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呢?这和犯罪心理有关,我们都想听听你的分析。”尹剑又转头对慕剑云说道。作为会议现场的秘书,他似乎有意识地想挑动一下沉闷的气氛。罗飞暗自赞许,思路是需要互相激发的,如果能形成热烈讨论的氛围,那效果会比众人各自苦思要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我赞同老黄的分析,”慕剑云被成功地逗开了口,“另类的音乐很可能便是联系凶犯和死者的纽带。因为这是死者生前的爱好,而这爱好又恰恰和死亡、暴力及性有关。根据这一点,再加上当年其他人对死者的描述,我们可以大致揣摩出死者生前的性格特征:她应该是个敏感的女孩,思维的复杂性要超过同龄人。这使得她在学校里显得有些孤僻,因为她觉得其他同学很难与自己产生思想上的共鸣。于是她把交际的目光放到了校外,凶手和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识的吧?”

“等等。”曾日华忽然摆了摆手,“我们会不会想复杂了呢?情况也可能很简单。那个变态的凶手和受害人之间只是偶然相遇,而并非一种社交性的犯罪。如果这样的话,那爱好和纽带之类的分析不仅多余,甚至会误导我们的思路呢。”

“不可能是偶发案件的。”黄杰远立刻提出了反驳,“因为凶犯能够对死者尸体进行如此细致的残害,说明案发现场一定是个私密性非常好的空间。而以死者那种敏感而又内向的性格,决不会跟随一个陌生人进入这样的空间。所以凶犯在作案之前,必须先通过某种方式打动死者的内心世界,获得对方的信任才行。”

曾日华恍然地“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罗飞也点点头,同时吩咐身旁的尹剑:“这里有一个推论,凶犯在作案时应该有一个独居的住所,这个住所具备分尸的基本条件——你把这条先记下来。”

尹剑依言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

“凶犯特征:

1. 独居,居处隐秘,能提供分尸场所。”

罗飞这时又看向慕剑云:“慕老师,请你接着往下说。”

慕剑云便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上分析凶犯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刚才说了,死者性情敏感,思维的成熟性要超出一般的女孩儿,所以同龄人很难博得她的青睐。凶犯要想获得死者的认可,从心理年龄上来说至少要比死者超出五岁以上。”

“案发时死者接近二十岁,那就是说,凶犯的年龄至少在二十五岁以上?”尹剑快速盘算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把这条记下来?”

“你如果要记的话,先写二十八岁。因为我刚才说的是心理年龄,而对于二十到三十岁的男女来说,女生的心理年龄普遍是要超过男生,这个差距大约在三岁左右。这样折算下来,凶犯的实际年龄应该比死者超出八岁以上——除非你们认为凶犯会是一个女性。”

“女性?那怎么可能?”尹剑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二条凶犯信息:

“2. 男性,案发时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

在尹剑记录的同时,慕剑云已经开始了新的分析:“死者是个大学生,性情敏感、内向,多少带着些清高自赏的情绪。能够接近她、获得她充分的信赖和亲近的人,不仅外在的条件要说得过去,学识和内涵也必不可少。所以凶犯的第三条特征我建议你写上:相貌中上、高学历、有较高的社会地位。”

“这个不一定吧?”尹剑这次却停下笔,提出了一些质疑,“死者所在的职业大学,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校,她的相貌也不出众。所以她对交往者的要求应该没那么高吧?”

慕剑云笑了笑:“你说错了,越是这样的人要求会越高。死者敏感、清高,但自己各方面的条件都并不出色,这样的人往往会带有一种叫作‘虚荣性自卑’的心理。她看不起周围和自己一样的人,同时会有一种强烈的想融入高层次环境的欲望,希望借此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弥补心中的自卑情绪。而反过来,自身条件已经很优越的人,反而会对周围的事物看得比较淡,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靠那些东西来证明自己。”

尹剑琢磨了一会儿,还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他把慕剑云总结的第三条凶犯特征也记录到了笔记本上,然后又抬头问道:“嗯,还有吗?”

“从死者的角度来分析的话,暂时就是这些了。接下来需要从凶犯自身的角度来进行剖析。”

尹剑把笔握在手里,凝神以待。罗飞等人也都专注地看着慕剑云,即使是对血案钻研了十年之久的黄杰远也被这番细致入微的心理学分析深深地吸引住了,感觉自己的眼睛忽然间明亮了许多似的。

“刚才已经说到了,凶犯各方面的条件应该都不错,至少是远远优于死者的。但他却愿意与死者进行深入交往,所以我分析,这个人应该是个‘隐性自卑症’的患者。”

“隐性自卑症?什么意思?”尹剑嘀咕了一声。刚才说死者的“虚荣性自卑”还好理解,但“隐性自卑症”这个词却是从未听闻。

“外在条件非常优越的人,在内心深处却藏有一些难以向外人言说的自卑情绪,这样的症结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隐性自卑症。你如果留意观察现实生活中的人群,会发现总有那么一种人,他自身的条件要远远优于他周围的环境——这里所说的‘环境’包括配偶、事业、交际圈等等。正常情况下,大家会觉得这种人缺乏上进心,没有追求。但事实上,他们往往就是隐性自卑症的患者。他们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缺陷,而周围人群的期待使他们怯于将这种缺陷展现出来,从而形成了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和光鲜外表形成强烈反差的自卑情绪。在这种情绪的操控下,他们会自降身段,融入那些与自身条件不吻合的低端环境。因为在这种低端的环境中,他们会更有安全感。”

在座众人各自点头,明白了“隐性自卑症”的含义。不过黄杰远随即便表示出一些疑虑:“那个凶犯只是要寻找一个作案的目标,这可算不上什么正常的交往,能够用隐性自卑症的理论来分析他吗?”

“不管凶犯是抱着什么样的欲望去接近死者,人的本能是不会改变的。”慕剑云回应道,“对男人来说,谁不希望接触到优秀的美女呢?你们就算是和女人吵架,也会希望对方是美女而不是丑女吧?这就是你们的本能,和行事的目的性毫无关系。”

这简直就是无可辩驳的真理。包括罗飞在内,在座的所有男士都禁不住莞尔一笑。

“所以说,即使凶犯最初就想要加害死者,他也该有意识地去选择一个和自身条件相当的美女才对,一个美女无疑能让他在犯罪的过程中享受到更大的快感。可事实上他却选中了死者这个极为普通的女孩,这说明他在某些方面是缺乏自信的,他认为自己只能操控这种层次较低的女孩,否则他就会失去安全感。”

罗飞感觉到慕剑云的话语正在接近某些实质性的内容,便带着极大的兴趣追问道:“那他的自卑到底是源自哪个方面呢?”

“凶犯很可能是在一个残缺的家庭中长大,或者在童年的时候遭受过亲人的虐待。这种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百分之九十五?”罗飞挑了挑眉头,“这么具体的数字也是通过心理分析得出来的吗?”

慕剑云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个数字来源于犯罪行为学的统计规律。心理学是一门总结性的学科,和先验性的自然科学不同,我们无法建立一个方程式,把各种影响因子作为参数带入进去,然后便可以计算出一个人的心理状态——这绝对是行不通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根据一个人现有的状态来推测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经历,而这种推测最可靠的依据便是对以往诸多案例的总结。美国的联邦调查局专门建立了一个下属研究机构,详细记录在全美境内发生过的各种变态杀人事件。研究人员会把这些凶案按照作案手法、作案对象等因素进行分类,然后总结每一类别案件中作案者的共有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外貌、体型、性格、职业、居住环境以及早年经历等等。而统计显示,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变态杀人者都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正是这些早年的经历在他们心中刻下了难以弥补的伤痕,并最终酿成一种极为扭曲的性格。”

罗飞凝神听完,他想了一会儿,又沉吟着说道:“那百分之九十五,实际上是对所有变态杀人事件的统计吧?你刚才说还有分门别类的研究,那么对这种残害尸体的行为,美国人有没有作出什么具体的研究结论呢?”

“有!”慕剑云的一个字立刻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然后她详解道,“美国俄亥俄州在一九八九年发生过一起类似的案件。凶犯也是杀死了一名女被害人,然后将死者的尸体分割,并且不厌其烦地将尸块切成了零碎的肉片。后来的研究证实,凶犯在幼年时期遭受了继父的同性性侵害,造成了他成年之后的心理性性功能障碍。所以他无法通过正常的途径得到性满足,而他在对被害人尸体进行残害的时候,压抑的欲望却能够得以宣泄。”

罗飞等人仿佛是在聆听一堂犯罪心理学的讲座,全都有一种眼界大开的酣畅感觉。尹剑更是忙不迭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

“4. 隐性自卑症患者,童年不幸,成年后有心理性性功能障碍。”

罗飞等尹剑写完之后,把笔记本拿起过目了一遍,然后又递给慕剑云:“你看看,到目前为止记得是否准确,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慕剑云略略地扫了一眼,指着第二条说道:“关于年龄可以写得再准确一点——三十岁左右。”

“哦?”罗飞显出些不解的样子,先前慕剑云分析的时候只说了凶犯的年龄应当在二十八岁以上,并没有这么准确的界定。

“这也是统计学上的数据。”慕剑云解释道,“研究表明,绝大多数变态杀人者第一次作案的时间都是在三十岁左右。究其原因,应该是和人类的心智发育阶段有关,这些变态杀人者的心理疾病往往会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所以他们第一次爆发作案也会在这个时间段。”

“嗯。”罗飞把笔记本接过来重新放在尹剑面前,“你把年龄改一改吧,顺便加上第五条特征:本市户口。”

“为什么?”黄杰远诧异地问道。当初他曾经把外来流动人员作为重点的排查对象,而罗飞现在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判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外来人口,如果要一个人独居的话,通常会选择租房。而当年案发之后,你们应该把市内所有的外来租户都筛了个遍吧?没能筛到这个人的踪迹,说明他是个土生土长、很容易蒙混隐藏的本地人。”

罗飞阐述完自己的观点,却见慕剑云似在微微摇头。他便主动询问:“慕老师,你觉得不对吗?”

慕剑云直言不讳地答道:“这里面有点问题——如果凶犯是本地人,自然有利于他应付警方展开的大排查。但也有不利的一面,就是他以往的前科很可能会被周围的邻居们揭发出来。”

“前科?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有前科?”

“任何心理上的疾病都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间突然形成的。‘一·一二’血案中的凶犯最终发展到杀人碎尸的阶段,在前期一定会呈现出种种铺垫。比如说攻击倾向、偷窥行为,或者是残害小动物等等——联邦调查局的统计案例可以充分地证明这个论点。凶犯会在公众面前伪装成温和善良的模样,但他的那些小恶行却很难瞒过身边的亲戚邻里。所以如果他是本地人的话,在警方当年的大排查中,应该会有人将他以前的异常行为反馈上来才对。”

罗飞默然点点头。确实,任何极端的性格都是循序渐进酿成的,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变成一个变态杀手。但是警方却没有排查出此人的前科,难道他真的不是本地人吗?

罗飞一时无法决断,于是吩咐尹剑:“本市户口这一条,暂时先不要写了。”

“其实查不到前科倒不是最关键的。”慕剑云此刻又皱起眉头说道,“我最担心的是,那个凶手作案之后就离开了省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黄杰远苦笑了一声。慕剑云所言也正是他的一块心病,如果凶手真的是外来人口流窜作案,行凶后便已离开省城,那他多年来的努力其实都是在白费工夫罢了。

罗飞沉住气追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有什么判断依据吗?”

“依据就是,从当年‘一·一二’案发直到现在,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在省城再也没有第二起类似的血案发生。”

听慕剑云这么一说,罗飞便明白过来:“对了,你上次就说过,这种变态杀人事件是具备某种成瘾性的。凶手一旦作案,尝到了快感之后,就很难控制这种欲望的再次爆发。所以他会接二连三地继续作案,成为连环杀手。”

“是的。但这个凶手却像销声匿迹了一样,所以我怀疑他已经不在省城。”

罗飞略一斟酌,又摇摇头:“不对。按照你的说法,他到了别的地方也还是要作案的。如果是这样的恶性案件,不管在哪里发生,我们刑警圈子里的人都会有所耳闻。可我十年来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这怎么解释呢?”

“你能确定吗?”慕剑云不太相信似的,“只要国内还发生过相似的案件,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会知道?”

这次罗飞还没来得及回答,曾日华已经抢先接过话去:“我可以确定。我每年都会参与整理全国范围内发生的刑案资料,像这样血腥的案件,近十年来只在我市发生过一起。”

连曾日华这样的信息专家都发话了,慕剑云便没有理由再质疑什么。她只能费解地锁着眉头:“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见对方如此愁眉不展,尹剑忍不住问道:“这种杀人成瘾的理论很可靠吗?就不会出现杀了一个人之后,从此收手不干的情况吗?”

“像本案这样的变态杀人狂是绝对不会自己收手的。”慕剑云给出非常确定的回答,“因为这完全是一种心理疾病,就像吸毒一样,尝到滋味之后只会越来越沉溺。而作案过程中的那种快感从其他任何途径都无法获得,所以每回味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会忍不住实施下一次杀戮,如此循环下去,沉沦不复。”

“那这家伙到底去了哪里?死了?出国了?因为其他案子进班房了?”曾日华耸耸肩膀,带着自嘲的口吻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坐在这里讨论,还有什么意义?”

曾日华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提醒了罗飞,后者猛然一凛,眯起眼睛说道:“不,他哪里也没有去,他就在这座城市里!”

曾日华翻起眼睛看着罗飞,像是在问“为什么”,而罗飞亦随即给出了答案:“因为Eumenides已经找到他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无言以对。这听起来是最无厘头的一个答案,但在此刻的情境中却又难以辩驳。

如果“一·一二”血案的凶手已不在省城,Eumenides又怎会开出那份“死亡通知单”?那个骄傲的杀手绝不会在警方面前摆出这样的大乌龙。

“一定是有人搞错了……”良久之后,黄杰远幽幽地说道,“要不是我们,要不就是Eumenides,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解释?”

罗飞微微抬起头,他的眼睛闭了起来,同时用双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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