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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黄梓瑕捏紧卷宗,缓缓地问,“现在这个穆拉雅罕娜鲁富菊,又是谁?”
李舒白淡淡道:“能冒充鲁富菊,又与耿海母亲相像,更能让耿海一眼便认出来的,你猜,还有谁?”
黄梓瑕默然。其实,不需要李舒白的话,她也早已想到了这一节。
“所以……”许久,她才吐出一口气,轻轻地说,“理由找到了。”
“是的,足以让他们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理由。”
他们望着面前驿馆因为缺乏打理而略显荒芜的庭院,一起沉默了片刻。
黄梓瑕听到李舒白淡淡开口,问:“所有的真相都已经揭晓,那么本案,是不是结束了?”
“是的,”她轻声说,“本案已经结束了。”
佛光大典
沿着连绵起伏的沙丘一路西去,漫漫戈壁滩前方,出现了一片绿洲,砾崖上万千洞窟佛像遥遥在望。待众人渐渐走近,抬头仰望时,那佛像便越显高大,俯视众生的姿态越发庄严。
黄梓瑕望着面前高高的山崖,一时被这规模宏大的千佛窟震慑住,许久无法呼吸。千百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开凿在苍黄的山崖之上,里面的佛像与彩绘,都可隐约窥见,成为盛开在灰黄背景上的绚烂花朵。
凿窟造像的工程,远远未曾停止,许多洞窟外都搭着脚手架,无数的工匠正在上面忙碌。来往的僧侣与信众在大佛下面虔诚礼拜,然后鱼贯前往下一座洞窟。
今日新落成开光的佛窟,正是由刺史邱承运联合同乡的几位高姓大户捐助修成。得知夔王殿下也来观礼,连同刺史在内,众人都是喜出望外。邱承运今日人逢喜事,又在夔王和同乡面前着意表现,真是左右逢源,精神焕发。
吉时已到,李舒白被迎到洞窟之外,在声声佛偈中,与慧明大师一起揭开蒙住洞穴的红布,为新佛窟开光。
佛窟内土质松软,无法直接造像,因此佛像以木为骨,以泥为塑,五丈高的洞窟内如来安坐,周围金身罗汉排列。满壁仙女飞天,彩绣辉煌,裙裾飘摇,天花乱坠。
众人欣赏惊叹一番,虔诚礼佛完毕,耳听得丝竹之声响起,是洞窟外的乐班开始演奏了。李舒白带着众人出去一看,佛窟前广阔的细沙地上,已经搭好了彩棚,身着轻薄服饰的歌姬们装饰如画壁上的飞天乐伎,正在且歌且舞,旋转如风。
在满场繁华光艳之中,李舒白被引到彩棚前的席位上,安排好酒水果点。李舒白看见鲁富菊在台边整理衣服,便举杯看向黄梓瑕,朝她微微一笑。
黄梓瑕会意,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向着鲁富菊走去。
正在台边候场的鲁富菊,理着衣服随着丝竹随意扭着身子哼唱,一副开心从容的模样,不防黄梓瑕正从她的身边走过,手中端着的那杯西域葡萄酒被她扭动的身子一碰,顿时全部倾倒在了她的身上。
“对不住啊,穆拉雅罕娜……”黄梓瑕忙道歉,一边伸手帮她拍去衣服上的酒水。可惜殷红的葡萄酒已经将她一身浅色衣服彻底沾污,红色的酒渍在前襟格外刺目。
黄梓瑕看着她的衣服,似有些无措,后面周子秦凑过来,问:“怎么啦?咦……你衣服怎么弄脏了?赶紧去换一件啊。”
鲁富菊扯着衣襟,嘟嘴气恼:“杨公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我这件衣裳可是特地为了今日而新裁好的,这可是我第一次登台担纲阳关第三叠,能唱第三叠的,可都是班子里的顶梁柱,我老师把这机会让给我,你知道对我来说意义有多重大吗?”
“真是很抱歉啊,要不……我们去找班主问问看,有没有替换的衣服吧。”黄梓瑕拉着她的衣袖,到后台去找简虞。
简虞正在戏班后台训话:“大家都提起精神,卖力一点,今日大佛会,可不比其他场合,你们一个个的,别企图浑水摸鱼,滥竽充数。”
刚说完,一回头看见自己的得意门生衣服脏污一片,她顿时皱起眉头,那如天音般婉转的声音也颤了一下:“穆拉雅罕娜,你怎么回事?这样可怎么上台呀?”
鲁富菊气恼道:“杨公公也太不小心了,把我衣服弄成这样,班主你赶紧给我弄件衣服换上呀!”
简虞有些无奈:“我们一班子人来到这里,都只带了自己的衣服呀。”
鲁富菊显然娇纵惯了,立即说:“那你让别人拿件衣服给我!”
“你是我们班里骨架最大的,别人的衣服你能穿吗?”简虞叹了口气,转头问众人,“你们谁带了宽松式样的衣服?”
几个跳舞的姑娘都说:“这边换衣服不方便,我们都是直接穿了舞裙来的。”
鲁富菊跺脚懊恼道:“这可怎么办呢?难道要我穿着这样的衣服上场唱歌吗?”
黄梓瑕在旁边出声道:“我这边倒是有一件衣服,要不,给你试试?”
鲁富菊噘嘴道:“你自己都穿公公的服饰,哪会有什么适合我的衣服啊?”
“穆拉!”简虞呵斥道,又对黄梓瑕笑道,“不好意思啊,她真是粗野惯了。不知道杨公公带来的是什么衣服?”
黄梓瑕向周子秦示意,周子秦“哦哦哦”地应着,神情怪异地打开随身包袱,拿出一件玫红偏紫色的衣服抖开给大家看。
众人眼前都是一亮,这件外衫由晚霞锦裁成,鲜艳欲滴的玫瑰紫色,异域男装式样的大翻领,别致又引人注目。
鲁富菊心花怒放,把衣服一把扯过来,对黄梓瑕说:“行吧行吧,那就原谅你了,我去换衣服啦。”
黄梓瑕对她一笑,说道:“这衣服样式有点复杂,后背还有带子,你自己恐怕不好穿,我帮你换上吧。”
“不用了,我手这么修长,还系不好背后的带子?”鲁富菊说着,抱起衣服就去旁边小屋内了。
黄梓瑕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简虞忙解释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换衣服洗澡什么的从来不要人在旁边的。”
上次递手帕给黄梓瑕的小姑娘接话道:“是啊,我上次不小心推门,看见她背对着我在换衣服,我赶紧就退出来,结果她穿好衣服出来,把我狠狠骂了一顿——真是的,异国人就了不起吗?大家都是女人,她有的我都有,谁还没见过呀!”
听着她的抱怨,黄梓瑕和周子秦不由得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诡异神情。黄梓瑕朝周子秦眨眨眼,转头看见鲁富菊已经穿上衣服出来了。
她五官轮廓鲜明,妆容浓艳,穿上这灿若云霞的衣服,越发显得明艳过人。
但众人看见都沉默了。
因为,虽然颜色很艳丽,可这分明是一件男装,并且是让她显得肩宽腰窄的西域男装。而,她穿起来过分合适了,就像是一个男人误用了颜色花哨的布料,而不是一个女人穿着男装的感觉。
见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鲁富菊错愕地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加快脚步,就想离开。
“鲁富平,你要去哪儿?”
黄梓瑕的声音,冷冷地在他身后响起。
她下意识地顿住脚,见周子秦已经挡在自己面前,便慢慢地转身,看向面前神情各异的人,掩饰住脸上的慌乱,强笑问:“什么,你在叫谁?”
“我在叫鲁富平,耿海的弟弟,鲁富菊的孪生哥哥。”黄梓瑕淡淡道,“在妹妹去世后,因为母亲陷入癫狂,所以他经常扮成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妹妹鲁富菊,来宽慰母亲。”
周围其他人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鲁富菊、鲁富平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说的是谁。那个小姑娘诧异地问:“杨公公,你和穆拉雅罕娜说什么啊?”
而简虞生怕玉成班台柱子原名叫鲁富菊的事被人发觉,忙挽住黄梓瑕的手臂说:“杨公公,有什么事情,咱到屋内说,这边人多口杂,事情无法好好商量的。”
“嗯,我也正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们就……”黄梓瑕话音未落,只见一直惶惑不定的鲁富平像是找到了生路,猛然提起衣摆,越过人群,向外急奔。
众人猝不及防,回过神时,便见她已经奔到系马石旁,手中寒光一闪,斩断了一匹马的缰绳,便即翻身上马,催马向着千佛洞外头急奔。
简虞吓了一跳,喃喃问:“她……她干什么?”
黄梓瑕来不及回答,几步就奔向系马石,中途被人抬手拦住了。是李舒白,他淡淡说了声:“她偷走的是涤恶。”
黄梓瑕一看那匹马,不由得苦笑,说:“她运气可真差。”
只见那匹马往外跑了不到百丈,绕了个圈就回来了。马上的鲁富平焦急地狠扯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可惜马匹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只径直向着李舒白直奔而来。
鲁富平气急败坏,抬脚猛踢涤恶的马腹,企图让它调头。涤恶性烈如火,怎么肯受她的踢打,长嘶一声直立起来,猛然一甩马背,直接将她摔在了地上。
鲁富平抓着马缰绳,还想爬起来,可惜缰绳早已被她割断,她一扯便从手中滑脱了出去,只余她趴在沙地上,被涤恶一蹶子甩了满脸尘土,恨恨捶地。
李舒白身边的士卒过去拉起她,将她带到李舒白面前。
李舒白从案前起身,走到伏在地上的鲁富平面前,低头看她。
谁知,还没等他发问,鲁富平已经跳起身来,手中寒芒闪动,一柄藏于袖中的匕首已经刺向李舒白,口中疯一般嚷道:“不许动,谁敢抓我,我就对他不客气……”
眼看她已经扑到李舒白面前,在周围的惊呼声中,李舒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转一折之间,她手掌已经脱臼,手中那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被李舒白足尖勾起,反手握住,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就在李舒白干净利落制服鲁富平之时,周围的随扈们也早已刀剑出鞘,抵在了她的背心,只待夔王一声令下,便可将她扎成刺猬。
简虞在旁边看得气急心慌,一想到自己班里的角儿居然妄图行刺夔王殿下,十几年心血的玉成班这下肯定要完,她顿时气血上涌,头晕目眩地靠在彩棚柱子上,差点站都站不住了。
李舒白示意身边人将鲁富平制住,然后将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抛给周子秦,说:“把证物收好吧。”
此时,吓得手脚发软的邱承运才上来请罪,抖抖索索道:“下官罪该万死!下官未能部署好今日安全保卫,导致殿下受惊……”
“这点小事,能受什么惊?”李舒白随口说着,看着黄梓瑕,“怎么样,这个刺客,要审一审吗?”
黄梓瑕朝他微微一笑,行礼道:“启禀王爷,奴婢认为,此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谋刺天潢贵胄,实属大逆不道。为了详细调查此人的来历与幕后主使,奴婢恳请王爷召集与此事有关一干人等,立即审理此案,以免贻误时机。”
“哦,是吗?”李舒白与她灵犀相通,一唱一和,对身后的邱承运说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邱刺史寻一间静室,让我们将案情好好理一理。”
邱承运在夔王面前,自然着意表现,动作异常麻溜,不仅迅速将周围最大的一间佛阁清空,就连耿海也被从忠义军大营带了过来。
崔纯湛自然是这次的主审官。他是朝廷委派来调查本次案子的,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一直躺在驿站,但三法司一群人在忠义军大营也颇做了些个功夫,光是问询的卷宗就有十几摞,叠在崔纯湛的案前颇为壮观。
崔纯湛主审,郭茂德等忠义军中的将领自然也要到场,夔王李舒白在堂侧旁听,黄梓瑕和周子秦肃立在他身后。
耿海重伤未愈,面色惨白,脚戴镣铐。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被带入佛阁中,一抬头看见被绑住手脚丢在墙角的鲁富平,那惨白的面色变得铁青,更显吓人。
而鲁富平则骇然侧过了身子,似是不敢与他的眼睛对上。
周子秦见状,在旁边说道:“鲁富平,你哥哥来了,你不和他打声招呼吗?”
崔纯湛一听这话顿时愕然,看他们两人那样子,又赶紧翻了翻面前卷宗,却找不到资料,只能问周子秦:“周捕头,这个耿海不是忠义军中的犯人吗?他是穆拉雅罕娜的哥哥?可他们一个是异国人,一个是我大唐的军士……”
周子秦看向鲁富平,问:“崔少卿不觉得,其实他们眉眼有点相似吗?”
郭茂德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难怪!上次邱刺史为我们王将军接风时,耿海在宴会上看见这女人,眼睛都直了,不肯错眼一直盯着看的模样,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毕竟是在夔王面前,再是粗人也把后面“起了色心”之类的话吞到肚子里去,转而看向鲁富平,喝问,“这么说,你们兄妹二人,是联手谋害王将军?你们该当何罪?”
耿海看向瑟缩着身子的鲁富平,咬一咬牙,说“:不,没有联手!一切都是我做的,我与我妹妹自她十岁后便从未见过面,根本不可能联手!”
“你与妹妹确实没再见过面,可他并不是你妹妹鲁富菊啊。”周子秦在旁边大声说,“因为,他是你的弟弟,鲁富平!”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尤其是往日便认识穆拉雅罕娜的那些人,更是错愕不已:“周捕头,你不会弄错吧?这可是我们敦煌如今最出名的乐伎,年轻一辈中,她唱得最好,长相又漂亮,怎么……怎么说她是个男人呢?”
“就是啊,就算穆拉雅罕娜姑娘长得高大些,可她是异国人,高大点也正常。再说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美的声音?又高亢又圆润,这根本不像男人的声音啊!”
“是不是男人,把衣服剥开给你们看一下不就行了!”周子秦说着,上前就要撕衣服。鲁富平惊叫一声,拼命扭动身体避开他的手。
“子秦。”崔纯湛身为主审官,无奈咳嗽一声。
黄梓瑕扶额道:“去找个稳婆来验看吧。”
“那多麻烦啊,还是直接剥了衣服一看就清楚明了。”周子秦说着还要上前动手,忽听得旁边众人“啊”了出来,许多人既惊且喜,纷纷向门口涌去。
周子秦回头一看,门口有两个士卒搀扶着王蕴,正走进来。
王蕴重伤未愈,气色依旧不是很好,但在他人的扶持下,已经可以行动。
忠义军将士们迅速围到他身边,郭茂德一双大掌抓着王蕴的手臂,激动不已:“将军,你没事!你可算回来了!”
王蕴笑着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镇定,说:“让大家担心了,我被居安人抓走后,找机会逃了出来,幸好对方的追兵遇上了沙漠中流窜的马贼,我才得以脱身,如今身体也已慢慢恢复了。”
他几句话将自己的情况介绍完毕,又把居安追兵的下落撇清。
李舒白起身,亲自将王蕴引到身边坐下,又示意周子秦别再纠结鲁富平衣服的事情,正事要紧。
王蕴坐在李舒白身旁,他气血不足,但神情淡定,询问耿海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平稳:“耿队正,听说半个月前,居安主使死在城内的那一夜,你看见我闯入酒肆,杀死了汤迁,又杀伤了你?”
耿海抬头看他,被伤势折磨得惨白的面容,此时反倒显得一片平静:“是,属下知罪。属下与汤迁身为军人,却因酗酒而夜不归宿,应受将军军法处置。”
王蕴问道:“可我当时刚出了州府衙门,又在城内受伤,如何能前往城外酒肆杀人?”
“这个,属下并不知情,也许是当晚月光昏暗,属下认错了人……也未尝可知。”耿海低声道,“只是杀人的刀确实是将军的,因此属下才深信不疑。”
王蕴又问:“若你真的无辜,那么为何如今我们调查此事,开始渐有眉目之时,你要擅自逃离军营?”
“属下并非逃离军营,而是……”他顿了顿,咬牙道,“我想去替汤迁收尸,想带他回老家去安葬。”
听他这样说,王蕴也就停止了盘问,毕竟军中最重同袍之谊,为战友收尸,其情可悯,他是主帅,不便再行逼问。
主审官崔纯湛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问耿海:“既然如此,为何不禀报上官,却擅自行动?”
“因为我如今身上伤势沉重,怕军中不肯让我离开,可汤迁尸首已经保不住了,所以我想干脆先把他安葬了,然后再回来领罪。只要我的好兄弟能如愿长眠,我死也甘愿了。”
他这一副兄弟义气的模样,让李舒白也终于开了口:“听起来,确实是此情可悯。只是本王却不知道,为何你替兄弟收尸,不去义庄不去乱葬岗,却去甘泉水边,去看起了热闹呢?”
耿海一时语塞,迟疑道:“小人只是、只是刚好经过那里,被看热闹的人挤进去了……”
“忠义军大营到义庄,与甘泉水根本就是两个方向,你明明可以从城外直接过去,怎么会被看热闹的人从城外挤到了城内?”
耿海梗着脖子道:“我要去城内,买点黄表纸,烧给汤迁!”
“恐怕汤迁,不会收你烧的黄表纸。”站在李舒白身后的黄梓瑕冷冷开口道,“毕竟,你的好兄弟汤迁,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抽丝剥茧
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主审崔纯湛转头看向黄梓瑕,失声问:“杨公公,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当日酒肆那场半夜屠杀,并没有王蕴进入。从始至终,这只是耿海先杀人再自残,一场自己演出的好戏!”
郭茂德和旁边众将士都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向跪在下方的耿海,一时堂上寂静无声。
耿海脸色乌青,辩解道:“自残?我明明被凶手挥刀刺入后背,如今伤痕尚在,你倒是告诉我,我要如何将一把刀子刺入自己的后背?”
崔纯湛毕竟了解过这个案子,也比画着耿海胸前的伤痕位置,说:“是啊杨公公,那个刀伤角度,就算他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做到吧?”
“可以的。”黄梓瑕示意周子秦,他会意,立即打开箱笼取出那条染血的帐幔,抖开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大家请看,这是事发时酒肆的帐幔,由细麻布制成,优点是轻便易干,缺点是,容易磨损。不过用作遮窗的帐幔,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磨损的机会。但……”
黄梓瑕将上面那个圆圆的压痕翻出来,说:“让我奇怪的是,这里有一个新压出来的凹痕,而,我查看过的酒肆窗户上,也有一个浅浅的凹痕,看起来和这个凹痕,应该是同一个东西压出来的。”
周子秦恍然大悟:“所以,是什么东西隔着帐幔,撞上了窗户!”
“不,是窗户隔着帐幔,撞上了另一个东西。”
耿海铁青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只是众人都在疑惑黄梓瑕这句话与周子秦那句话的区别,都没注意到他。
黄梓瑕走到佛阁的窗户边,比画了一下,说:“各位请看我们这个窗户,和酒肆差不多的和合窗,由厚实的木板制成,上面由活页连接,下面用撑杆支起,开的时候向外推开,关的时候可以在里面上窗栓……”
崔纯湛等人了解黄梓瑕,都在仔细听着,军伍中的将士们却按捺不住了,听她这么详细地介绍窗户,郭茂德有些急躁,说:“杨公公,你就直截了当地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窗户和耿海杀人,有什么关联?”
黄梓瑕将窗户撑好,说道:“别急,我刚刚已经叫人去你们军中搬一个假人,马上送到,你们就明白了。”
训练用的假人,忠义军大营中多的是,不一会儿士兵们就搬来了一具木头人,摆在了窗户面前。
“大家请看,这具木头假人,里面填充稻草,外面包裹木头甲片,与真人一般大小。而且,军中士兵在训练时也都应该知道,人体脏器,最致命的地方在哪里。”黄梓瑕把墨笔交给周子秦,让他在木头甲片上找准方位,勾画出了一个两寸见方的圆,“而这里,郭将军,请你来看看,如果是人的话,刀刺入这里,可会有问题吗?”
郭茂德仔细看了看,诧异道:“这位周捕头认得真准,这块地方看似就在胸前,但其实避开了所有脏器和大血脉,就算被刀子捅个透明窟窿,只要不脓肿溃烂,其实并不伤及性命。”
黄梓瑕看向耿海,问:“也就是,耿队正受伤的地方,对吗?”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耿海的伤口处,个个错愕不已。
耿海的脸上终于现出了绝望与仓皇的神情,两颊肌肉微微抽搐,跪姿也显得畏缩起来。
“是那天夜里,巧之又巧,王将军刚好避开了致命要害吗?”黄梓瑕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在此时显得分外清亮,“不,当然不是,因为这是耿队正,精心挑选的角度。”
黄梓瑕走到窗边,伸手从帐幔上拿起一根麻线:“这是在帐幔上发现的,明显是从帐幔上临时抽取出来的一条线,两边都打了结。于是我想到,这必然是,两头各绑住了一个东西,只要一拉的话……”
说着,她将线的一头绑在窗户的支杆上,又用支杆将窗户高高支起,另一头绑在自己手腕上,再将窗板向上撑开至最大。
然后她向郭茂德问:“郭将军,能否借你的佩刀一用?”
郭茂德的刀也是横刀,刀身细长一如王蕴的青崖。黄梓瑕拔刀出鞘,将刀尖抵在假人的后背,示意道:“一把长刀,当然不可能简单固定在后背,所以这个时候,耿队正就需要一条帐幔——”
她将那条帐幔抖开,将假人连同那把对准后背的横刀一起蒙住,帐幔的四个角绕过腋下拉到胸前。她一手保持横刀竖立的角度,一手慢慢地在假人胸前收紧帐幔,直到刀子被布拉住,稳稳维持住直抵后背的模样。
“确定好位置之后,耿队正就可以退到窗边。一直系在腕上的线,这个时候也可以取下了,然后,只要拉住细线的这一端,用力一扯……”
随着她的动作,只听到“砰”的一声,窗户的支杆被扯飞,整扇厚实的窗板猛然砸下来,狠狠敲在对准窗户的刀柄上。
受到重力一击的横刀,立即穿透了假人。横刀从后背进入,前胸透出,正穿过周子秦画的那一个小圆,分毫不差。
众人齐齐惊呼,其中,属周子秦叫得最响,满室只听见他顿足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难怪那个酒肆老板说,睡梦中被门倒下来的声音惊醒!其实那不是门倒下,而是窗板重重拍下来的声音!”
“是。在此之前已经杀死了醉梦中的汤迁,并将门闩劈开造成外人闯入迹象的耿队正,这个时候还得做两件事情,一是将线从窗户的支杆上取下,二是强忍疼痛,竭力大喊‘王将军饶命’,好让店老板听见,能成为自己的有力证人。”
黄梓瑕的目光,从后背刺入横刀的假人身上,转到耿海身上。
耿海捂住自己胸口的伤处,闭上眼,一言不发。
王蕴长出了一口气,只瞥了耿海一眼,目光便转向了黄梓瑕。这个几句话便帮他洗却了冤情的女子,此时却依然平静,站在李舒白的身旁,神情从容而恬淡。
王蕴的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种类似伤感的情绪。他心想,这样也好,或许在李舒白的身边,她才能得到最大的助力,以最好的姿态,去实现她的人生价值吧。
现场此时已是一片喧闹,其中吼得最大声的就是郭茂德,他怒斥道:“耿海!你杀害队友,嫁祸于王将军,如今罪恶昭彰,你还有何话说?”
耿海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停了许久,才缓缓说:“是,我杀了汤迁,嫁祸给王将军,我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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