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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点多,就熬不住想睡觉,她使劲拧着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陆两两揉着大腿肉,发微信给南澄妙抱怨:“熬夜为何如此艰难?”

下一秒,顾律己的头像在她屏幕上闪烁。

她才发现,微信发错人了。

顾律己说要通宵打游戏,正好可以监督陆两两保持清醒。

于是,他们的语音电话就打到了现在。

陆两两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把点滴的引流管插进另一瓶药水里,调整了流速。

“你还不睡吗?”

她不是很理解顾律己,明明可以睡觉,为什么放着不睡。

“陪你啊。”顾律己说得自然,“现在已经是2月14日了。”

虽然没有见面,但也算是跟陆两两一起过了情人节。

陆两两努力过滤掉这句话:“挂完这瓶水,我就可以叫护士姐姐来拔针了。”

“那两两同学再接再厉。”顿了会儿,他问,“明天你要做什么,有时间出来吗?”

“睡觉吧。我觉得我能睡一天一夜。”

可是,天亮后,她再也没有心思想睡觉了。

早上七点,外公就催着陆两两回去:“医院里小孩子待久了不好,你赶紧回去睡觉。”

恰好,徐女士回到医院,换陆两两回表舅家吃早餐。

临出门前,陆两两听到徐女士问她外公,昨晚睡得好不好。

她外公扯开一个笑,对徐女士说:“我昨天梦到你妈了,她说她在那边过得很好。”

陆两两看到他放松的神色,也很开心,外公今天的状态挺好。

走在路上,她发了一条语音:“感谢你昨晚陪我熬夜啊,顾律己。”

然而,没等陆两两换上衣服,准备睡觉,她就接到了徐女士的电话。

徐女士颤抖着说:“两两你快来,你外公快……”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陆两两愣在原地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陆两两胡乱地抓起钥匙,茫然地往医院里跑。北风裹着利刃迎面刮来,一道道往她心里割。

病房里是徐女士呼天抢地的痛哭声,医生们围着病床上的外公在急救,门口还有不断疾步往里冲的手里拿着各种仪器药物的护士。

陆两两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呆呆地看着里面兵荒马乱的场面。

她跑岔了气,身体里有一处地方抽得生疼,她却觉得就应该是这样子,就应该要疼得刻骨铭心。

良久,不断有医生慢慢撤出来。

他们摇着头,宣告着病人已经无力挽救的消息。

徐女士扑在外公身上,抱着他嘶哑着嗓子哀求:“爸,你看看我呀。爸,你别走。”

她的声音仓皇绝望,像是无人照看的小孩子,不知疲倦地恸哭来呼喊父母。

陆两两踉跄着来到病床前,她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手却死死地握住外公还温热的手,像是要把他最后一点生命给留住。

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可是,喉咙像是被锁住一般,怎么也发泄不出身体里的悲鸣。

陆两两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外公的模样。

手里的温度慢慢在消散,她的心里泛起一阵巨大的恐慌与绝望。

她呼吸不过来,极力大口地换气,努力摩挲着掌心那只已经油尽灯枯的手,想要增加一点点热量。

她沙哑地哭号着:“你别走。”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

陆两两始终不相信她的外公去世了。

停灵第一天,她守在外公身边,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的“阿肆”。

她霍然起身,问一起守灵的陆初见:“你听到声音了吗?”

“什么?”陆初见红着眼问。

“外公刚才在叫我,我很清楚地听到了。”陆两两信誓旦旦,“特别清楚,就像在我耳边喊的一样,真的。”

她极力地想要证明,这声呼唤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姐,是不是外公只是睡着了。我们会不会弄错了。”

陆初见已经哭了出来。

陆两两却没管,她提议:“我们要不要揭开布看一看?万一呢?”

陆初见点头,拼命地点头。

她们两人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轻轻地掀起白布的一角。

外公安详地睡着,睡得很沉。

陆两两探出手,在外公的鼻间停留了一会儿,再一会儿……

直到,她的眼泪掉落。

原来,真的已经醒不过来了呀。

4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陆两两请了一周的假,把外公送出殡后,她整理好心情,继续淹没在题海里。

平时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也没有太多的悲伤。

除了,多出一个习惯。

学校召开完百日誓师大会后,陆两两又溜到高三教学楼的楼顶上盘腿坐下。

正值黄昏,天气晴朗,大片大片的天空被烧得通红。地上的人像极了退潮时候的海水,慢慢消失在校门口。

陆两两双手托腮,眺望着远处那些郁郁葱葱的山丘。

南方小镇的山并不高大,连绵起伏得温柔舒缓。冬日里,即便有一些品种的树木落叶枯黄,整座山看上去依然生机勃勃。

陆两两目光落到一处山腰上,那里有座墓穴,以前里面睡着她的外婆,现在也躺着她的外公。

陆两两外婆走的时候,她才小学毕业。那时候她年纪尚小,连悲伤都没有那么深刻。

所以,她对生老病死的最直观的感受,是目睹着外公从健康到孱弱,再到溘然长逝。

天台上多了一道脚步声,有身影盘膝坐在她身侧。

陆两两看了眼来人,指着山上的凉亭,对他说:“你看那座山,看见那边山腰上的凉亭了吗?”

顾律己也记起以前,接下她的话:“那块地是你家的,凉亭也是你家建的。”

他眼底浮起带着回忆的笑,刚认识的时候,陆两两就这么对他说过。

“以前每天看那个地方,你就误认为我喜欢你。”陆两两嘟着嘴。

顾律己用手指弹了一下她鼓起的腮帮子,气鼓鼓的青蛙瞬间失去气势。

他把锅甩在言再身上:“是言再说,转校生无时无刻不盯着我看,一定是看上我了。你也知道,言再是个大嘴巴,只要他知道的事情,基本就约等于全校都知道了。”

“其实,那片地是我外公家的祖地,那里有我外公的墓。”陆两两看着他,故意欣赏他这一秒的窘迫,追问着,“你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顾律己不想记得。

陆两两凑近,吐气如兰:“你说,有机会让我邀请你去那座凉亭玩。”

顾律己冷冷地看着她,沉声提醒:“陆两两,我上来是想安慰你的。”

“可我不伤心了啊。”陆两两狡辩,“所以我决定我们换个话题,回忆从前,增加同学情谊啊。”

“那你自己慢慢回忆,我先走了。”顾律己起身就准备走。

陆两两见好就收,赶紧拉住他:“好了好了,我错了。”

借着顾律己的力气,她站起来,结束了插科打诨的玩笑,语气淡淡:“最悲伤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啦。”

陆两两想起葬礼那天,她无意听到徐女士对一个长辈说:“以后我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从小生活在徐女士的羽翼之下,她几乎认定徐女士坚强得刀枪不入,能保护她免于风雨。

可她忘记了,徐女士也是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女儿。

她竟从来没有考虑过,失去父亲的徐女士到底有多难过。

从那一刻开始,陆两两就决定,不能放任自己一味悲伤。

她要保护徐女士。

她在笑,可像是在哭。

顾律己向陆两两走近一步,长臂一捞,将她抱进怀里:“你可以不用太坚强,但是也不要太伤心。我们都希望你能好的。”

落日斜晖下,两个身影相互依偎。

教导主任站在楼下,刚好看到这一幕,叉着腰运气大喝:“楼上的那两人,你们给我放开!哪个班的!”

两个人赶紧分开,顾律己拉着陆两两往楼下跑。

走前,顾律己不忘朝楼下挑衅:“老师,你抓不到我们!”

天地良心,他刚刚真的是在关爱同学。

5

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一,南澄妙又想搞事,给枯燥的高三生活增加点调剂。

然而,这点小趣味犹如一颗惊天大雷,在高三(7)班爆发,余波正在往四面八方辐射至整个校园。

陆两两总感觉今天的南澄妙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

正准备开口问,南澄妙就摘下了帽子。

一瞬间,班级里安静如鸡。

言再指着她光滑圆润的脑袋:“你你你……”他连续说了三个“你”,才开口说出完整的话来,“你干吗剃了一个光头!”

南澄妙答非所问:“啊呀,脱掉帽子,我的脑袋居然有点冷哎。”

“废话好不好!你的脑袋正在裸奔!”言再说,“你这都已经替你的头皮脱掉了毛衣了,还是长绒毛衣。”

陆两两被这个说法逗得笑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的。她捂着肚子,生怕笑得换不上气。

楚辞跑过来:“这是哪家的师太来化缘啊,高三都把你逼到这份上了?”

“明天微博头条就是‘某学校高三女生压力太大,头发一夜掉光。青少年脱发问题或成当今社会的一大难题’。”祝贺也忍不住调侃。

南澄妙翻了一个大白眼:“至于这么惊讶吗?”

“很至于。”

陆两两克制住笑,终于找回了正常的声音:“你怎么想不开去剃光头了啊。”

“不是。”南澄妙淡定地解释事情经过,“昨天去剪头,然后理发师给搞砸了。结果换了店长来帮我修,可是我的头发已经剪得太短,店长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南澄妙深谙讲故事之道,把大家的好奇心提到顶点,才往下说:“我就想起我的偶像生物老师。为了用实际行动证明我对生物老师的仰慕,我就跟店长说,要剃一个光头。”

她很得意:“店长以为我气得脑子发晕,确认了很多次才给我剃了头,最后还没收我钱。”

言再感慨:“你南姐还是你南姐。”

楚辞说:“追星少女真是可怕,什么事都做得出。”

陆两两看着她白花花的头皮,不禁关心:“你要不戴上帽子吧。我怕你十七年都没有暴露过的头皮会害羞。”

“我这不是要显摆一下吗!我不允许我剪光头的这件事情没人知道!”南澄妙笑嘻嘻,重新戴上了帽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用一节课的时间,南澄妙跟她的光头就被全校皆知了。

其他班的人趁着课间都组团来围观,南澄妙很大方地拿掉帽子,让大家看清楚一个光头女孩的正脸。

言再说:“真想在门口办个收费站,看南澄妙一眼就收五块钱。”

南澄妙鼓励他:“我允许你去办,你出力我出人,收到钱我们五五分。”

言再这个行动上的矮人,一下子偃旗息鼓。

来欣赏光头的同学纷纷打听,为什么一个妙龄少女要剃光头?

于是,在口口相传中,南澄妙跟偶像剪了一个同款发型的消息越传越远。

生物课,缺德哥一进来,就受到了万众瞩目。

他定了定心神,站在讲台上,跟同为光头的南澄妙四目相望。

两颗光头的历史性会面,让全班都笑出了声。有的同学不禁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幕值得流传下去的画面。

缺德哥摸了摸脑袋,问南澄妙:“听说你是因为要跟我剪同款发型才剃的光头?”

南澄妙觉得这个说法过于四舍五入了,但掐头去尾地来看也没什么问题,就点点头。

缺德哥很奇怪:“那我的生物成绩很好,你为什么不跟我搞一个同款的成绩单?”

这句话就戳心了。

南澄妙捂着心口:“老师,我也想啊。我上课认真听,下课做试卷,可还是做不到呀!”

她威胁着:“老师,你对你的粉丝这么残忍,小心我脱粉!”

生物老师摆摆手,表示不稀罕她这个粉丝。

顾律己碰碰陆两两的胳臂。

“怎么?”陆两两问。

“陆两两,你怎么不近朱者赤,跟你同桌学学呢?”

陆两两摸不着头脑:“学什么?剃光头?”

顾律己泄气地趴在桌子上,不想讲话。

第二天,顾律己老老实实地穿上了校服,又让高三(7)班吃了一惊。

言再把顾律己上上下下打量仔细,匪夷所思地问:“你们最近干吗组团吓人啊?有什么活动吗,通知我一声啊。”

育德中学的校服不太好看,顾律己除了周一早会那天,其他时间都没穿过校服。

现在冬季天冷,学校也没有强制性让学生穿校服。

结果,这位哥一反常态,反而穿上了。

请问这是叛逆吗?

“没有,只是突然想穿。”

顾律己看着前面同样穿着肥大冬季校服的陆两两。

南澄妙回过头,一语中的:“我都能跟我偶像找同款发型,你就不能让顾律己找个同款衣服啊。”

言再“啧”了一下:“怪不得,你们现在看上去和谐了很多,像是根正苗红的前后桌了。”

他摸了摸下巴,总结:“配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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