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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大力一边上香，一边跟火哥说出自己像是深思熟虑过的规划：“店里头生意不好做，勉强撑也没得意义。我跟陆总谈好了，你和技师全转到他的新店里去，那儿待遇更好。等去了上海，我再把那套学区房卖了……”

火哥听出来了，雷大力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火哥急红了眼：“一年学费十几万，你能撑过小学唛？那初中欸？高中欸？大学欸？你卖血唛？”

雷小米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去上海……”

雷大力把香插在文殊菩萨前，双手合十闭眼，坚决地说：“这件事没得商量，必须去！”

谁都不说话了。曾经的生活就像一张巨大的网，而今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火哥看着雷大力，只说出了一句话：“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夜深了，雷小米坐在阳台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最明亮的一颗星，那颗星星闪了闪光芒。

此刻，雷大力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寻找着高天明生前留下的入学资料和学校宣传册，他心里憋着懊悔和紧张的情绪，要是找不到，还得麻烦高亚琳再寄一份，又要耽误几天时间啊。终于，在抽屉的最底层，高亚君的毕业证下面，他找到了那些资料。雷大力激动地向高亚君的遗像说了句“谢谢你”，就趴在桌前忙不迭地看起来，宣传册上印着城堡一样的国际小学，气派无比，仿佛在向他招手。

一杯牛奶放到了雷大力的桌边，雷大力侧过头，小米放下牛奶一声不吭地走开了。昔日相濡以沫的父子俩，此刻竟有种相忘于江湖的意味。

接到高亚琳的通知后，雷大力带着雷小米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上海。

在气派的学校大门前，父子俩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门口，扒着栏杆往里看。

雷大力眼睛里泛着光芒，无限向往地问小米：“巴不巴适？”

雷小米蔫蔫地看着校园，顺从地“嗯”了一声。

雷大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来这里读书，恐怕都要起个英文名哦？你也整一个噻！”

雷小米蔫蔫地问：“整个啥子风格的？哈利·波特可以吗？”

雷大力还真的考虑了一下：“哈利·波特？还不够霸气。”

雷小米刻意用四川话说：“那就叫佩奇。”这句四川话，不知道是小米太抗拒了在故意捣乱，还是想强调自己的身份，并提醒雷大力不要忘了他俩从哪里来。总之，雷小米一万个不希望来上海读书，也不希望雷大力沉迷在上海这种令他毫无归属感的地方。

雷大力丝毫没有察觉小米的情绪，还在问：“佩奇不是个猪唛？”

雷小米说：“我觉得挺好的。”

雷大力说：“好，那以后就叫你雷佩奇！”

第二天中午，高亚琳带着雷大力和小米往一栋别墅门口走去，一路嘱咐着：“今天是我们几个家长的家庭聚会，我特地把Allen叫来了，他是负责招生的老师之一，当年Lucas上NBS就是他写的推荐信，他很有经验，一会儿你好好跟他介绍你的情况。”

雷大力一路点着头，走到别墅门口，他把手里一个大兜子举起，对高亚琳说：“这是给你带的特产。”

高亚琳有点尴尬地接过来，客气地说：“谢谢啊。”

Lucas从门里跑出来，高亚琳拉他过来介绍道：“这是小米，你的弟弟。”然后又对着小米说：“今晚让哥哥带着你一起进行演唱表演好不好？”

小米也拿出了他的社交礼仪，礼貌地点点头说：“好。”

高亚琳带着雷大力和雷小米走进别墅，这是一座精致的花园别墅，是NBS精英家长私下的家庭聚会场所。明明是夏季了，这里还是一幅春和景明的样子。雷大力几时见过这样的景致，他目瞪口呆地四处张望着，前面引路的高亚琳则轻车熟路地穿过花园，直奔与Allen约定的地点，并未留恋任何景色。这对她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终于，他们在阳台的一角停下来，一个“老外”正等在那里。想必那就是Allen。雷大力悄悄地打量他，Allen看起来挺年轻，估计也就30多岁，戴着金丝眼镜，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样子。这是雷大力第一次跟外国人打交道，他紧张地在脑海中搜肠刮肚，回忆着初中学的英语：How are you?Fine, thank you, and you? I’m fine too.还有Nice to meet you.应该差不多了。

高亚琳很得体地介绍雷大力与Allen认识，好在Allen先用中文跟雷大力打招呼：“你好！”

雷大力终于不用跟他的26个字母较劲了，也客气地说：“你好你好！”

大家见过面后坐下来，Allen低头看小米的资料。雷大力坐在他的对面，有点紧张，像是时刻准备着接受审判。高亚琳坐在一旁陪同，微微笑着，波澜不惊。

Allen随后抬头面向雷大力：“你儿子的情况我了解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雷大力诚实地回答：“有家洗浴足疗店，不过店也转出去了，现在……没做啥子事。”

一旁的高亚琳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雷大力，随后，Allen和高亚琳也对视了一眼。

Allen继续问雷大力：“那您的学历是？”

雷大力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上了个职高就出来打工了，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自学成才，算是……社会大学毕业的。”

Allen挑了一下眉：“社会大学在哪个城市？”

雷大力笑起来，直接冒出了方言：“耶，老师还有点好耍哟。”

Allen有点蒙，高亚琳很尴尬，小声对雷大力说：“说普通话。”

雷大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正襟危坐地说：“哦哦，不好意思啊。我是说，老师很幽默。”

Allen继续问：“孩子从小跟你一起生活？”

雷大力点点头：“他妈妈去世得早，他一直就是跟着我，都是我在教他。”

Allen突然用英语问道：“Can you speak English ? ”？

雷大力蒙了。

高亚琳紧张地给雷大力小声解释：“老师问你会不会说英语呢。”

雷大力强装镇定地笑出一脸尴尬：“我知道我知道，English嘛……”

……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用English说话，雷大力无话可说啊，只得老实承认：“不会。”

Allen起身跟雷大力握了握手，客气地说：“行，了解了。先这样吧。”

雷大力震惊了：“完了？这么快？”他转头看向高亚琳。

高亚琳不置可否，她已经感觉到这次面谈的结局了。她有点失策，也发现自己对雷大力完全不了解，如果小米不是姐姐的孩子，她绝对不会轻易地消费自己的人脉帮这样一个忙。

看着Allen离开，雷大力悻悻地说：“刚才好像没有发挥好。”

高亚琳安慰雷大力：“等Allen考虑完吧。”

雷大力继续在花园里散步参观，高亚琳应酬其他家长去了。

别墅门口的休息区被布置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区，里面散布着各种编程机器人等高级玩具，Lucas和几个孩子正陪着小米一起哼唱着学英文歌，旁边站着两个阿姨随时看护着他们。

小米虽然磕磕巴巴，竟然全都跟着唱了下来。

Lucas惊讶地说：“你还真聪明啊，这么快就跟下来了。”

小米开心极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Lucas来了兴趣：“你也要考NBS吗？”

小米点点头：“我爸爸让我考的。”

Lucas很开心：“等你考上了，有什么不懂的我可以教你啊。”

小米说：“谢谢。”

Lucas觉得小米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于是话也多了起来：“你叫什么？”

小米脱口而出：“Fire.”。不是哈利·波特，也不是佩奇，看来小米真的认真思考过自己的英文名。

Lucas惊讶地问：“What ? ”？

小米解释道：“我爸爸说我五行缺火。”

Lucas更疑惑了：“五行是什么？”

小米对此很在行，熟练地解释：“金木水火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相生相克！”这是他研究推拿按摩时顺带研究的，这是他真正感兴趣的地方，自然是信手拈来。

小米的一段贯口让几个小孩听呆了，Lucas惊叹道：“Amazing !”！

小米此刻很是骄傲：“你不懂的我也可以教你啊。”

Lucas呆呆地点点头。

别墅客厅里，高亚琳还在应酬，几个孩子嬉笑着在客厅里跑过，茶几上摆着红酒、轻食和西餐。

家长们喝着红酒和洋酒，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直接拿个靠垫坐在地毯上，看起来很随意。高亚琳很自然地坐在中间，跟几个家长喝着酒聊着天，话题全是孩子。

没有人注意雷大力，雷大力插不上话，也没有想过要跟他们认识。他没有位子坐，就继续坐在阳台边的小凳子上，他四处打量着，转头看到饭桌上摆着几个妈妈的各种精致的包包，桌子下面放着那一袋子特产。

高亚琳问妈妈A：“Alice，听说你儿子在考夏校，怎么样啊？”

妈妈B接话道：“是约翰·霍普金斯旗下的那个‘天才少年中心’？那个超级好啊，有宝妈给我推荐过，让我去看看。”

那个叫Alice的妈妈感叹道：“好是好啊，但太难考了。数学成绩全球排名前100，孩子过了advanced（高级水平）线，可惜词汇差3分没过。”

高亚琳一脸惋惜：“太可惜了，明年继续呗……”

这时候爸爸A问高亚琳的老公：“Ricky，你家Lucas去哪儿？”

Ricky早就为Lucas安排好了一切：“陪Lucas准备了一年TIP训练营(2)，杜克大学的课程真是完备啊，特别是Architecture Course（建筑学课程）和Marine Lab（海洋实验室），其他天才营不能比……”Ricky边说边转头看了眼雷大力。雷大力坐在角落，装着听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这时候爸爸B看到了角落里的雷大力，好奇地问：“这位爸爸是……”

高亚琳赶忙起身解释：“这是我姐夫，他的孩子想考咱们学校。”

爸爸A脸上立刻堆起模式化的笑容，热情地说：“自家人啊，来，一起喝。孩子在NBS幼儿部吗？怎么没见过你啊。”

经他这么一说，一群人热情地招呼雷大力过来坐，并给他倒酒。

雷大力有些窘迫地开口：“我们是外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