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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卿卿
“客官里面请!”门口的小厮殷切地引着三人,麻利地寻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招待人坐下。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小厮擦着桌子问。
莱落看了看桌上的单子,咕哝着:“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那个……”
梁未平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慌忙摁住她的手:“你晚上没吃饱?”
“啧……”莱落很不耐烦,拿着单子的手甩了甩,把梁未平的爪子抖下去,然后她一脸理直气壮地道:“吃饱了就不能再吃点?”语气和眼神里,都是明晃晃的威胁。
梁未平抽了抽嘴角,默默埋下了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胡姬哪儿都不对劲。她除了对着林晚卿,看其他人的时候,身上总是透着一股骇人的杀气,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将身上的棉袍拢紧了些。
“嗯,再来六碗荔枝膏水吧。”莱落终于点完了,将手里的单子还给小厮。
梁未平心口一跳,慌忙拉住小厮的袖子道:“我只要一碗!”
“哦。”莱落“哼”了一声,对着小厮补充道:“那就来七碗吧。”
梁未平:“……”这个胡姬还是饭桶……他不由得捂紧了腰间的荷包。照这个吃法,这两个人若是在他这里待到开春,那他非得被吃破产不可。
林晚卿看出梁未平的窘迫,摸了自己的钱袋子递给他道:“这顿我请,已经叨扰梁兄的住处,自然不好意思再让梁兄破费了。”
梁未平一时有些为难,伸到半空的手忽然顿住,捏成拳头:“贤弟真是小看兄长我了,贤弟落难,兄长自然应当两肋插刀,区区小钱不算什么。”一番话说得义正词严。
林晚卿愣了一下,见他坚持,只得揣回了自己的钱袋。
“嗯。”莱落这才收回抵着他肋骨的手,赞赏地拍了拍他的大腿,将一锭银子塞到了他的钱袋子里。梁未平怔忡着,不知所措地扭头去看莱落,却见她用食指抵着薄唇,对他眨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明明是娇俏可人的动作,梁未平愣是看出一身冷汗。
东西很快被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三人边吃边聊天,很快就笑成一片。
“哎!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去京兆府的时候,有个证人被凶犯追杀,摔断了腿。大夫那天出诊没能及时赶过来,他躺在京兆府一直叫唤,最后还是……”
“啊!”林晚卿崩溃地大叫,起身去捂梁未平的嘴,“你不许说!”
梁未平被她捂得快要断气,身体后仰,一双手在空中乱舞。
莱落本来是不怎么感兴趣的,见林晚卿这么大反应,她不由得起了一点好奇,赶忙放下手中的碗,凑过去问道:“最后怎么了?”
“唔唔唔唔……”梁未平挣扎,好不容易脱离了林晚卿的控制,将她的双手控制住,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最后还是林录事说,之前听得一个法子,人在性致上头的时候,会对疼痛感知不明显,所以……”
“梁未平!梁未平!你敢说我就跟你恩断义绝!”
“所以她就给那人讲小黄本子,那人果然就没再喊过痛。”
“哈哈哈……”梁未平和莱落同时大笑出声。林晚卿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姑娘讲了个什么段子?”莱落追问,一双碧蓝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她讲了个……哎呀!”梁未平被林晚卿扯住了脸皮,一张嘴皮子不利索,但依旧没减少他八卦的决心,“她讲了一个大理寺卿和三个女囚犯在监狱里以权谋私的故事。”
“三个?”莱落很快抓住了重点。
林晚卿臊得一张脸烧起来,她自暴自弃地道:“笑笑笑!笑死你们!”随即眼不见心不烦,她起身往店外走去,想寻个清静。
夜里起了雾,灯火阑珊的街道上三两路人赶着归家,行色匆匆,像一幅看不清线条的写意画。她方才和梁未平一阵打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倒是不冷。她便多站了一会儿,随意张望着周围的街景。
街道对面,昏暗的街灯下,一辆深木色马车倏地闯入视线。因为隔得远,周遭又朦胧不清,林晚卿只觉得那辆马车很眼熟,似乎……似乎是大理寺的。正在愣神之间,她看见一片玄色绣金线的绒氅衣角扫过视线,消失在车幔之后。
“这是……”林晚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熟悉的答案呼之欲出。像是一种本能,她不由得脚步微动,朝着那辆马车走过去。
“吁——”突然的勒马之声打断了她的步伐,林晚卿侧身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马蹄踏到身上。
“姑娘!”
腰上一紧,林晚卿被莱落拖着离开了街道。
“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娘子,怎么走路都不看道啊?”驾车的人骂骂咧咧的,林晚卿却根本听不进去。
林晚卿起身,连身上的杂尘都顾不及拍去,依旧往对面的街尾走去。像是幻觉一样,方才那辆马车转眼便不见了。空荡荡的街,投下街灯孤零零的影子,在寒风中瑟瑟晃动。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不禁嘲笑自己方才的失态。就算是他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次形同陌路的相遇罢了。
另一边,马车辚辚而动,苏陌忆冷着一张脸,薄唇紧抿。好不容易去了东市,荔枝膏水却不买了。
一旁的叶青不明白自家大人又怎么了,直到他看到小食店里,同梁未平和莱落笑得开怀的林晚卿。
苏陌忆下车后兀自扶着车壁看了很久,脸色越来越沉,仿佛冬夜的凉气都凝结在了他的眉头。之后他便转身上了车,一言不发。车里放着两个炭盆,又铺了厚重的绒布,一点也没有三九天的寒气。
叶青却觉得气氛好似结了冰,冻得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你说……女子都一样吗?”“啊……啊?”叶青被苏陌忆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
叶青翻着白眼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两个姐姐都差不多,有时候一样讨厌,有时候也……一样可爱。”
苏陌忆不再说话。马车晃荡着,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回了大理寺。
临下车的时候,苏陌忆焐着手里的暖炉忽然转身,对着叶青道:“月安县主的邀帖……你帮我应了吧,也告诉皇祖母一声。”
“嗯?”叶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苏陌忆说的是什么事,点头应下了。
月色寥落,地上的影子清清冷冷的,模糊又不真实。或许是太冷了,苏陌忆觉得呼吸的每一口都是痛的,从鼻腔到咽喉,从咽喉到胸口。感情的事有什么道理,既然她已经放下了,他也没有必要执迷不悟,也许真的不是非她不可。骊山行宫,别院。
大多数宫人已经睡下了,寝宫里烧着地龙,暖意盎然。奶娘侧身灭掉几盏烛火,落下窗上的闩。
皇后坐在铜镜前通发,长发规规整整地贴在身前,她却梳得心不在焉。
奶娘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骨梳,好言劝慰道:“老奴觉得,娘娘不必为宋正行的事担忧。”
皇后没有说话,眼神虚虚地落在地面,眉头紧蹙。
奶娘继续道:“皇上和苏世子查他,是因为洪州之前的那桩‘假银’案,这件事娘娘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
“可是……”皇后依旧忧心忡忡,“宋正行毕竟当年经手过萧良娣的案子……”
“过了这么久,那案子的人证物证早就处理干净了。”奶娘接过话头,“况且萧良娣一直是皇上心头的一块逆鳞,宋正行莫非真的活腻了,要带着举家老小一起死才会主动招供。”
“也是……”皇后点头,眉头舒缓了几分,“可梁王若是被宋正行拉出来,只怕是……”
“多一罪不如少一罪。”奶娘道,“无论是梁王还是宋正行,都不会去主动提及这件事。他们顶多会用此事要挟娘娘相救,到时候娘娘寻得机会,杀人灭口便是。”
皇后没有再说什么,像是默认。
“上次让你查的那个丫头怎么样了?”皇后忽然问,暗色的烛火映上她的眼,带出几分狠戾。
“已经交代下去了,还在查,说是最近就能有结果。”
话音方落,窗棂上响起一阵极轻的拍击声,像鸟类尖尖的喙。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神色霎时紧张起来。奶娘慌忙放下皇后的长发,转身推开了后窗。窗沿上果然站着一只信鸽,腿上绑着一个传递消息用的小竹筒。
奶娘赶快将信鸽抱进了屋内,取下纸条交给皇后。
橙黄的光晕下,纸卷渐渐展开——“萧氏漏网之鱼”,一行清晰的小字映入眼帘,惊得皇后手脚发软,险些瘫坐在地。
好在奶娘手快,赶紧扶她在圆凳上坐稳,接过那张纸条再看了一遍后,转身烧了它。
皇后已经六神无主,面色苍白。她一双手将睡袍绞得死紧,嗫嚅着道:“怎么办……这下又该怎么办……”
奶娘却镇定得多,蹲下来抓住她的手道:“萧氏的案子涉及安阳公主,若是真的要翻案,太后不会不知道。可奴见太后这几日皆神色无恙,故而我们也许还有机会。”皇后这才回拢了些心神,将信将疑地看着奶娘道:“那依奶娘的意思……”
“萧氏女不能留。”奶娘的语气决绝。
皇后愣了一下,跟着点头道:“那不如将这件事捅破给太后或皇上……”
“娘娘不可!”奶娘阻止道,“此事按理说应该交给大理寺或刑部处理的,苏世子与萧氏女的关系娘娘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那刑部呢?”皇后问。
奶娘摇头:“刑部也不行,宋正行倒台,他在刑部的根系都被清理了一遍。所以无论萧氏女是去刑部还是大理寺,娘娘要想动手脚,难如登天。”
“那……”陈皇后被惊出一身冷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只能暗中解决了。”奶娘道,“派心腹处理,须一击毙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落到苏世子的手上。”
“嗯、嗯……”皇后点头道,“让衍儿派人去做,千万干净利落。”
奶娘应下,转身写好一张纸条,塞进了那只信鸽腿上的竹筒里。
寝宫的一线火光被茜纱窗掐断。
清冷的孤月下,信鸽扑棱着翅膀,朝着盛京的方向飞去。
曲江位于盛京城的东南边,向来是皇室宗亲们喜爱设宴游玩的去处。
今日,月安县主的赏雪宴就设在此处。说来这宴会实则是由武安王府举办的。老武安王早年跟随先帝平乱,立下汗马功劳,是先帝唯一亲封的异姓王。而月安县主,就是老武安王的嫡孙女。
苏陌忆公务繁忙,虽然应下了邀约,可也只能等到在紫宸殿议完事之后才能去。故而他到的时候,与宴宾客皆已到齐了。
与宗亲长辈简单问候之后,苏陌忆被侍女引到了曲江池边的一座廊桥处。如今正是隆冬季节,桥下池面虽结了冰,但仍能听到潺潺水声,水流带着碎冰敲击着冰面,如环佩相击。
“世子。”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略带腼腆的声音。苏陌忆转身,看见一个梳着飞仙髻,身着白狐裘的女子。她对着苏陌忆盈盈一拜,起身看他的时候美目顾盼,巧笑之间露出两颗娇俏的小虎牙。
“见过县主。”苏陌忆回礼,但语气与举止之间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疏离。他错身往月安县主身后看了看,见还有人跟着才不觉松了口气。
廊桥上很快就热闹起来。因为晚宴未开,受邀的一些宗室贵女和公子们便结伴游曲江。冬日里天黑得早,众人也走累了,便有人提议在廊桥作画吟诗,休憩赏景。侍从们很快就搬来桌案和纸笔砚台。廊桥上深红色的瓜形灯,也被逐个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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