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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张公谨、史大奈、白显道一直在西辕门外等候,见尉迟兄弟出来,赶忙问道:“怎么样了?”尉迟答道:“午堂后听审。”张公谨追问:“审什么事?”尉迟南也一脸疑惑:“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一般打与不打就直接发落了,也不知这回要审什么。”张公谨又问时间,尉迟南解释:“还早呢。现在老爷闭门退堂,要午休用膳,之后升堂问事,放炮升旗,规矩和早堂一样。”张公谨寻思:“这样的话还早,我们先回住处喝酒压压惊。等出了辕门,卸去刑具,也能安心些,听到放炮声再来伺候不迟。”

另一边,罗公处理完早堂事务,没回内宅,吩咐手下除去冠带,自己戴上诸葛巾,换上轻便的日常衣服,腰间悬着玉面束带,在小公座上坐下。他命家将到验吏房中,把刚才潞州解送军犯的文书取来。文书展开摆在后堂公座上,罗公逐字逐句仔细看完,又将文书合上。随后,他唤家将敲击云板,打开宅门,派人请老夫人秦氏到后堂商议事情。

秦氏夫人带着十一岁的公子罗成,在管家婆和丫环的簇拥下,来到后堂。老夫人见过礼坐下,公子则在一旁站立。她疑惑地问:“老爷今日退堂,为何不回内衙?唤我来后堂商议何事?”罗公长叹一声:“当年国难之时,你先兄武卫将军不幸离世,他可有后人在世?”老夫人一听,泪水夺眶而出:“先兄秦彝,听说在齐州战死。嫂嫂宁氏只生了个儿子,小名叫太平郎,当时才三岁,跟着先兄在任上。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天各一方,改朝换代,也不知是死是活。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事?”罗公说:“我刚才升堂,河东解送来一名军犯。夫人你别见怪,这人竟与你同姓。”夫人问:“河东难道就是山东?”罗公笑道:“妇人之见!河东与山东相隔千里,怎么能混为一谈?”夫人说:“既然不是山东,天下同姓的人多了,肯定不是我那山东秦家的人。”罗公却说:“文书上写着,这个姓秦的正是山东历城人,从齐州奉差到河东潞州。”夫人眼睛一亮:“要是山东人,说不定就是太平郎。他的长相我记不清了,但家世情况彼此都清楚。我想见见这个人,问问他的经历,看看是不是我侄儿。”罗公说:“这不难。不过夫人是内眷,直接与配军见面,怕失了我的官体,还是得垂帘,再唤他进来。”

罗公吩咐家将垂下帘子,传令出去,小开辕门,让潞州的解差带军犯秦琼进见。秦琼的朋友们正在住处喝酒压惊,只有秦琼惦记着审案,不敢开怀畅饮,一直等着放炮开门好戴上刑具去听审,哪能想到会小开门传讯。辕门内监旗官扯开嗓子大喊:“老爷在后堂审事,叫潞州解子带军犯秦琼听审!”到处找不到人,一直喊到尉迟兄弟的住处门口,众人这才知道。秦琼慌忙套上刑具,尉迟南、尉迟北作为本衙门官员,和童环、金甲一起,带着秦琼进了帅府大门。张公谨三人则在外面等候消息。

五人穿过大门、仪门,上月台,到了堂上。快到后堂时,屏门后转出两名家将,说:“潞州解子别进来了。”接过铁绳,将秦琼带进后堂。秦琼跪在台阶下,偷偷往上看,发现后堂不像早堂那样刀斧林立、威严吓人。罗公穿着便服,身后站着六个身着青衣、头戴大帽的人,全都垂手而立,台下还有八名家将,个个扎着包巾、卷起袖子。秦琼见状,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罗公喊道:“秦琼,上来些。”秦琼装作生病怕打,趴在地上爬不动。罗公命家将除去他的刑具,两名家将上前解开枷锁。罗公又让他再靠近些,秦琼只得用肘和膝盖撑地,往前挪了几步。罗公问:“山东齐州姓秦的有多少户?”秦琼答:“齐州历城县,养马当差姓秦的很多,但军丁只有我秦琼一户。”罗公又问:“这么说你是武职?”秦琼答:“是军丁。”罗公眉头一皱:“等等,你在糊弄本官!你在齐州当差,奉刘刺史之命去河东潞州公干,既然是军丁,怎么又在齐州当差?”秦琼赶紧叩首:“老爷,因山东盗贼猖獗,本州招募能抓盗贼的人,重赏有功者。我原本是军丁,因捕盗有功,刘刺史赏我做兵马捕盗都头,这才奉他之命去河东潞州,不料误伤人命,被发落到老爷这里。”罗公接着问:“你本是军丁,后来补了县里的差事。我再问你,当年有个为北齐主尽忠的武卫将军秦彝,听说他的家属流落在山东,你知道这事吗?”秦琼听到父亲的名字,泪水滴落在台阶上:“武卫将军就是我父亲,求老爷念在我先父的份上,笔下超生。”罗公一下站了起来:“你就是武卫将军的儿子!”

这边两人正说着,朱帘后的老夫人再也等不及了,大声问:“姓秦的,你母亲姓什么?”秦琼答:“我母亲姓宁。”夫人又问:“那太平郎是谁?”秦琼哽咽道:“就是我的乳名。”老夫人见亲侄儿如此模样,等不及手下卷帘,自己伸手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后堂,一把抱住秦琼痛哭起来。秦琼一时不敢贸然相认,哭着跪拜在地。罗公也跺脚长叹:“你既是我的内亲,起来相见吧。”一旁的公子见母亲伤心流泪,也跟着哭了起来。手下家将早已拿走刑具,到大堂外面喊:“潞州解子,把刑具拿回去。秦大叔是老爷的内侄,老夫人是他嫡亲姑母,后堂已经认亲了。领批回的事不着急,明天派人把批回送出来给你们。”尉迟南兄弟二人听了,大笑着出了帅府。

张公谨等人一直在外面等候,见尉迟兄弟满面笑容出来,忙问:“怎么这么高兴?”尉迟南笑道:“各位放心,秦大哥可是有来头的人。罗老爷就是他嫡亲姑父,老太太是姑母,已经认亲了。咱们回住处喝酒贺喜去!”

再说罗公拉着秦琼进了宅门,到内衙后吩咐公子:“你陪表兄去书房沐浴更衣,把我的现成衣服拿来给你秦大哥换上。”秦琼梳洗整齐,洗掉脸上伪装病容的无名异,随即出来拜见姑父、姑母,又和公子行了四拜之礼。他向表弟要了两副柬帖,写了两封信:一封请罗公在批回上签字盖章,交给童佩之带回潞州,向单雄信报喜;另一封托付尉迟兄弟,转达对张公谨等三位朋友的谢意。

这时,后堂的酒席已经备好,罗公夫妇坐在上座,秦琼和表弟分坐左右。酒过两巡,罗公开口道:“贤侄,我看你仪表堂堂,想必有过人的勇力。你父亲离世太早,你母亲又在异乡守寡,你可曾学过武艺?”秦琼答:“小侄会用双锏。”罗公问:“正是你先父留下的那两根银金装锏,你带到幽州来了吗?”秦琼叹道:“我在潞州惹上官司,蔡刺史把这两根金装锏当作凶器,连同鞍马行囊,都收进了库房。”罗公说:“这好办,蔡刺史是我的门生,过些日子派个差官去取回来。不过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我镇守幽州,手下有十多万雄兵、上千员官将,向来论功行赏,不好对亲属偏袒。我想让你补个标下的官职,但又怕营中官将议论,让你难堪。我打算明天去演武厅,当面比试武艺,如果你真的弓马娴熟,就补你为官,也好让众将心服口服。”秦琼躬身行礼:“若蒙姑父提拔,小侄终身难忘,恩同再造。”罗公吩咐家将传出兵符,告知中军官,明天全体幽州人马出城,到教军场操演。

第二天五更天,罗公下令放炮开门,在中军的簇拥下出府。史大奈在大堂参拜,禀报打擂台的事,被补了旗牌官的职位。一众将士身穿戎装,跟随罗公的马车浩浩荡荡出了帅府。

此时的秦琼还没有正式官职,只能打扮得像罗公府中的家将:头戴金顶缠综大帽,身穿绣花补服,系着银面束带,脚蹬粉底皂靴,上马跟随罗公前往东郭教军场。公子带着四名家将,也想跟去,却被守辕门的旗牌官拦住。原来罗公早有命令:公子虽然才十一岁,但力气过人,常骑着烈马、拉着硬弓,带着家将去郊外打猎。罗公为官清廉,怕公子仗着身份践踏百姓田苗,所以告诫守门官不许放公子出帅府。公子没办法,只好让家将牵马回府,跑到后堂在母亲面前撒起娇来,哭着说想去演武厅看表兄比试,守门官却不放他出去。

老夫人因为秦琼是自己的亲戚,也想知道他武艺到底如何,就想让公子去看看,回来好说给她听。于是,她把四个管家唤来。这四人都是白发苍苍,从北齐时就跟随罗公,历经荣辱,如今都有金带官职,被称为掌家。老夫人说:“你们几个明白事理,陪公子去演武厅看秦大叔比试。要是守门官阻拦,就说是我让公子去的,先瞒着老爷就行。”四人领命。公子见母亲答应,立刻转悲为喜,赶忙到书房收拾了一张精巧的小弩,在锦囊中装了几十支软翎竹箭,打算看完表兄比试,就去荒郊野外射些飞禽走兽玩耍。

五人上马准备出府,守门官又拦住了。掌家解释:“老太太让公子去看秦大叔比试,先瞒着老爷。”守门官无奈道:“求小爷快去快回,千万别让老爷知道。”公子大喝一声:“少啰嗦!”五匹马出了辕门,直奔东郭教军场。此时教军场已经放炮升旗,五人下马,往场内走去。四个掌家怕被罗公在帐上看见公子,两个在前,两个在后,把公子夹在中间,从东辕门进去观看操演。

第14回 勇秦琼舞锏服三军 贤柳氏收金获一报

诗曰:

沙中金子石中玉,于将埋没丰城狱。

有时拂拭遇良工,精光直向苍天烛。

丈夫踪迹类如此,倏而云泥倏虎鼠。

汉王高筑惊一军,淮阴因是维灌信。

困穷拂抑君莫嗟,赳赳干城在兔罝。

但教有宝怀间蕴,终见鸣河入帝里。

俗语说:“运去黄金减价,时来顽铁生光。”秦叔宝在山东也算有些作为,一到潞州却屡遭波折,只因时运未到。如今遇着罗公,恰似蛟龙入海,终将显露出平生本领。

罗公为扶持叔宝,特意大操三军。当日,他端坐帐中,十万雄兵列阵于前,按地势排兵布阵,用兵之法井井有条。帐前大小官将全副武装,手持锋利兵器,分列左右。叔宝在左班中观望,暗暗感叹:“我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地广阔,枉在山东自负。看我姑爷年逾五旬,须发皆白,身着一品官服,掌生杀大权,一呼百诺,大丈夫就该如此!”

罗公其实醉翁之意不在操军,只留心观察叔宝。见他点头嗟叹,便唤至近前问道:“秦琼,你会什么武艺?”叔宝跪答:“会用双锏。”罗公昨日家宴已问过,今日再问,是因知他的金装锏在潞州府库,不便直接取来,便命家将取来自己的银锏。这对银锏连金镶靶共重六十余斤,与叔宝的锏长短相近,只是叔宝用惯了重锏,使这银锏更觉轻便灵活。他双手接锏,跪地起身,身法灵动,双锏轮动如银龙护体、玉蟒缠腰。罗公在座上连声喝彩:“舞得好!”这喝彩既是真心称赞,也有让帐前诸将心服口服之意。众将心领神会,两班齐呼:“好!”

公子在辕门外,扒在掌家肩背上观望,见表兄双锏舞到精妙处,整个人如被月光笼罩,竟看不见身形,虽不敢高声喝彩,却暗自欢喜:“果然好本事!”叔宝舞罢,将锏捧上,罗公又问:“还会什么武艺?”叔宝答:“枪也略知一二。”罗公命取枪来,众官将为奉承叔宝,特意挑了极好的枪。那枪杆重二十余斤,以铁条牛筋缠绕、生漆漆过,叔宝接在手中,虎躯一挫,右手一用力,牛筋尽断,枪杆粉碎,一连折断两根。他跪地禀道:“小将用的是浑铁枪。”罗公点头赞道:“真将门之子!”又命家将从枪架上抬出自己的缠杆矛——重一百二十斤,长一丈八尺。叔宝接枪转身,却觉有些吃力。罗公暗自寻思:“枪法不如锏法,这孩子还需教导。”原来此处暗藏罗府传枪的根由——叔宝在齐州当差时,所学不过是江湖野路子,怎能入罗公法眼?但罗公仍假意称赞几句,众军官虽看不出深浅,见他能舞动如此重枪,也纷纷随声喝彩,连叔宝自己都觉得甚是得意。

叔宝舞罢枪,罗公传令开操。但见教场中炮声一响,阵势按八方排布,军旗分五色飘扬,龙虎旗猎猎,幡帜遮天蔽日:黑色旗帜标北方坎位,如横空黑雾;赤色旗帜识南方离位,似漫天朱霞;白色旗帜列西方庚辛,若平野落雪;青色旗帜分东方甲乙,如乱山回春。好一派雄武之师,果然名不虚传。

操演完毕,中军官禀请下令比试弓矢。罗公问叔宝:“你可会射箭?”本意是若会射便试,不会便罢。叔宝此时正自得意,只道锏枪舞得好,射箭也不在话下,便随口应道:“会射。”却不知罗公标下千员官将中,仅三百人善射,此次从中挑选六十员骑射高手,皆能矢不虚发,即便射固定的枪杆,对寻常人来说也非易事。罗公知叔宝力大,便将自己用的弓和九支箭递与他。军政司将叔宝名字补入名单,跪禀:“老爷,众将射何物为目标?”罗公因有叔宝在内,便道:“射枪杆吧。”这射枪杆本是较容易的科目——所谓枪杆,不过是后帐取出的九尺长木杆,在一百八十步外插定,以蓝旗为记。

军政司按名册点名,众将依次登场。这些将官平日勤加练习,连新补的旗牌官史大奈在内,竟有五七人一箭射中,无一流矢落地。叔宝排在后面,见众人射中,心中懊悔:“我不该说大话!方才姑爷问我会不会射箭,我应‘不会’便罢了,何苦充能?”

罗公一心为叔宝着想,见他神色恍惚,便知其弓矢不济,唤他近前道:“你看我标下诸将,皆善奇射。”本想等叔宝谦让,便可免他射箭,不料叔宝年少气盛,未解其意,脱口道:“诸将射枪杆是死物,不足为奇。”罗公问:“那你有何奇射本领?”叔宝道:“小侄会射天边不停翅的飞鸟。”罗公年高性倔,心想你既夸下海口,便射个飞鸟看看,于是吩咐中军官暂停诸将射箭,专让叔宝射空中飞鸟。

军政司暂且合卯簿,十万大军皆屏息观望。叔宝张弓搭箭立在月台,望穿青天却不见鸟影——此时十万雄兵鼓噪演操,哪有飞禽敢近?罗公便命供给官取来两块生牛肉,挂在大纛旗上。血淋淋的牛肉在风中晃动,果然引来几只山中饿鹰,盘旋着俯冲叼肉。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在东辕门外替表兄捏一把汗:“表兄今日怕是要出丑了!寻常雀鸟好射,唯有鹰最难——鹰有‘滚豆之睛’,尘不迷、水不迷、草不迷,即便豆滚草中,它在霄汉之上也能看见。若射不下鹰,便是言过其实,父亲定不会重用他。可怜表兄也是英雄,千里投奔,我助他一箭吧!”

公子悄悄撩开衣服,取出花梢小弩,拽满弓弦,从锦囊中取出软翎竹箭架在弩上,藏于怀中。十万官将皆仰头看叔宝射鹰,连跟随公子的四个掌家也未察觉——前边两人自然不知,后边两人面朝西站立,夕阳刺眼,正抬手搭凉棚观望,公子弩箭又轻又无声,竟无人发觉。

叔宝见鹰俯冲叼肉,刚要扯弓,鹰却已警觉,振翅飞开。众人连声催促,叔宝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扯满弓弦,一箭射出。弓弦声响,鹰早有防备,一个“鹞子翻身”,竟用硬翎裹住箭矢,翩翩落地。顿时,五营哨声齐响,大小官将齐声喝彩。叔宝自己也纳闷:这鹰怎么就被射下来了?

公子急忙将弩藏进袍服,领四名家将上马,先行回府,也未向母亲提及此事,怕表兄面上难堪。

中军官取鹰献上,罗公念及叔宝是自家亲戚,亲自下帐为他簪花挂红,鼓乐声中迎回帅府,又吩咐其余诸将不必再射,一概有赏,犒劳三军后,自回府中。

家宴上,罗公对夫人道:“令侄双锏技艺绝伦,弓矢更是精妙,只是枪法缺乏真传。”又对叔宝道:“府中有射圃,你可与表弟研习枪法。”叔宝谢道:“深感姑父栽培之恩。”

自此,表兄弟二人每日在射圃中走马使枪,罗公闲暇时亲自指点,传授独门枪法,叔宝的武艺日渐精进。

时光荏苒,转眼间秦叔宝在幽州已逗留半载有余。他本是孝子,当初奉差前往潞州时,只道月余便能归家,却不想历经千般波折,引出无数事端。如今已过去一年半,老母独居山东无人侍奉,他心中思念之情无刻不在。只是他深明事理,暗想:“若我是来幽州探亲,住得久了说母亲年迈要告辞,倒也好开口。可我是戴罪之人,幸得姑父提携,若此时告辞,深知老人家性格固执,怎肯轻易放我遂愿?他若说‘今日我在此为官,你便能回去,若不是我,你还能走?’那时归乡不成,反失了他的疼爱。”这番考量自到幽州便在心中盘旋,虽常与表弟亲近,却只能屡屡央公子在姑母面前美言,求姑爷成全他返乡之愿。怎奈公子与表兄英雄相惜,情投意合,实舍不得他离去,即便父母有意打发,他也要从中阻拦,不过随口敷衍道:“前日已对母亲说过,父亲说过几日便打发兄长回去。”叔宝无从查证,不知不觉又拖延了数月。

直至仁寿三年八月,一日罗公在书房考校二人学问。公子尚未梳洗,罗公偶然抬头,见粉墙上题有四句诗,认出是秦琼笔迹。原来叔宝思家心切,一日酒后有感,便在墙上题了这几句。罗公知是他心声,看后心中不悦。诗中写道:

一日离家一日深,独如孤鸟宿寒林。

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

罗公未等二子相见,便转进后堂。老夫人迎问道:“老爷在书房考校孩儿学问,为何匆匆进来?”罗公叹道:“别人的儿子养不熟,养了也是白养。”夫人疑惑:“老爷何出此言?”罗公道:“夫人,自令侄到幽州,我待他与亲儿无异,本想等边廷有事,让他立功受赏,封官还乡,光宗耀祖。不想他竟不把我当恩人,反生怨怼。适才在书房,见壁上题诗尽是思乡之意,倒显得是我留他在此的不是。”夫人闻言落泪道:“先兄早逝,家嫂寡居异乡,只有这一个儿子,出外多年举目无亲。老爷如今扶持他,即便让他身着一品官服还乡,也不如让他回家侍奉老母。”罗公问:“夫人也想令侄回去?”老夫人道:“我早有此心,只是不敢多言。”罗公道:“莫要伤感,今日便打发令侄回去。”随即吩咐备饯行酒,并传令营中选一匹良马,配上长途鞍鞒,送到帅府。罗公又到书房,让童儿去前边告知秦琼:“请秦大叔把上年潞州贮库物件开个细帐来,我好修书。”此时蔡建德仍在潞州任职,正好让秦琼顺路去取自己的物品。

童儿到书房传话:“大叔,老爷打算打发秦大叔回山东,让把潞州贮库的物件开个细帐,老爷要修书。”公子也进来告知叔宝,叔宝大喜过望。公子道:“快把潞州贮库的东西详细开列,让兄长亲自去取。”叔宝忙取金笺纸,细细开列清楚。童儿将帐册取回,罗公写了两封书:一封致潞州蔡刺史,让其归还行李;一封是举荐信,荐秦琼到山东道行台来总管衙门任职。酒席备好后,罗公让童儿请公子陪秦大叔出来饮酒。老夫人指着酒席说:“这是你姑爷为你饯行的酒。”叔宝哭拜于地,罗公伸手相搀道:“并非老夫强留你在此,我本想等边廷有战事,让你立功受赏,封官还乡,继承你先父遗志。不想边廷安宁,未能遂愿。你姑母说令堂年事已高,如今打发你回去。这两封书,一封到潞州蔡建德处取鞍马行李,另一封你带到山东,投给山东大行台兼青州总管来护儿。我与他父辈相交,如今他镇守一方,举荐你到他麾下做个旗牌官,日后有功,尚可谋求进步。”叔宝叩谢,拜别姑母,与表弟罗成四拜相别。席间饮了几巡酒,便告辞起身。此时鞍马行囊已收拾停当,出了帅府,尉迟南、尉迟北得知消息,都备酒挽留。叔宝略表谢意,便连夜赶到涿州辞别张公谨。张公谨想留他在家几日,无奈叔宝归心似箭,只得作罢,写了回信让他转交单雄信,便挥手作别。

叔宝归心似箭,马不停蹄,两三天便赶到河东潞州。进城后到府前饭店,王小二先看见了,慌忙跑回家喊:“婆娘,不好了!”柳氏问:“怎么了?”小二道:“当年在咱家欠饭钱的秦客人,因人命官司被判到幽州,这一两年竟挣了个官回来,戴着大帽,骑着马往府前来了。他肯定恨死我了,这可怎么办?”柳氏道:“古人说得好:‘去时留人情,转来好相见。’当初我叫你别那么势利,你偏不听,如今没脸见人家了吧。你躲躲吧。”小二道:“我躲不了啊。”柳氏问:“为什么躲不了?”小二道:“我开的是饭店,万一他说要住下等我相见,我能躲多久?”柳氏问:“那怎么办?”小二道:“就说我死了吧。人死不记仇,等他走了,我再出来。”王小二慌了神,想出这么个主意,忙躲开了。柳氏是个贤妻,只得依他,在家中假哭起来。

叔宝到店门外下马,柳氏迎上去道:“秦爷来了。”叔宝道:“贤人,我还没进来谢你呢。”吩咐手下看好马上行李,待他到府中投了文书再来。他取了罗公的书信,径直往府中而去。

此时蔡刺史正在升堂,守门人禀报幽州罗老爷差官下书。蔡公吩咐让来人进见。叔宝是个懂事之人,得意之时更显谨慎,从东角门捧着书信走上堂来。蔡刺史在公座上一眼便认出是秦琼,忙走下滴水檐,以礼相待。叔宝上月台行庭参大礼,蔡公先询问罗公近况,接着提到仁寿二年皂角林之事,说已从宽发落。叔宝道:“蒙老大人提携,秦琼感恩不尽。”蔡公道:“童环、金甲从幽州回来,说罗老将军是你亲戚,我十分高兴,便有意指点你去幽州与令亲相会。”叔宝道:“家姑父罗公有书在此。”蔡公叫人接过,见信封是罗公亲笔,便没回公座,当场拆开看完,说道:“秦壮士,罗老将军这封信没别的事,只是要取当年在我潞州寄存的物件。”叔宝称是。蔡刺史命库吏取来仁寿二年寄库赃罚簿,库吏与库书核对旧存、新收、开除、实在数目,将簿册呈到公座上。蔡刺史用珠笔核对银子数目,发现当日皂角林捕人进房时已丢失一些,加上参军厅从中克扣,与原数不符,只剩碎银五十两封存未动。黄骠马已发卖,马价银三十两存库;五色潞绸十匹,做成的寒夏衣四套、缎帛铺盖一副、枕顶等物都在;熔金马鞍辔一副,镫扎俱全;金装锏两根,一一清点后,叫库吏搬到月台上交给秦琼。叔宝一人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曾押送他的童环、金甲见状,便帮他搬运。蔡刺史又吩咐库吏从本府公费银中取出一百两,包好送给罗老将军的令亲秦壮士作为路费,正是“时来易觅金千两,运去难赊酒一壶”。

叔宝拜谢蔡公,拿着一百两银子,与童佩之、金国俊一起搬着行李回到王小二店中。正与二人叙话,只见柳氏哭拜于地,说道:“上年拙夫不懂事,太过势利,得罪了秦爷,如今他已不在人世。自秦爷出事,参军厅拘拿窝家,我们花了几两银子,他心中郁闷,一病不起就走了。”叔宝道:“当年也不怪你丈夫,我当时囊中空虚,让他看轻了,世态炎凉本就如此。只是你当年一针一线的恩情,我至今铭记在心。如今你已是寡妇孤儿,我曾说过,你可比淮阴漂母,今日暂且以百金相赠,聊表心意。”柳氏拜谢。叔宝让佩之、国俊在店中稍等,自己前往南门外探望高开道的母亲,不想高母半年前已迁往别处,正所谓“富来报德易,困日施恩难。所以韩王孙,千金酬一餐”。

叔宝回到王小二店中,将取出的物件捆在马鞍旁,马却因负重过大显得吃力。佩之道:“小弟二人牵马,陪兄到二贤庄单二哥处,再借匹马回乡吧。”三人辞别柳氏,出西门往二贤庄而去。

第15回 秦叔宝归家待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

诗曰:

友谊虽云重,亲恩自不轻。鸡坛堪系念,鹤发更萦情。

心逐行云乱,思随春草生。倚门方念切,切莫滞行旌。

五伦之中,生育我们的是父母,理解我们的是朋友。若朋友不能成全他人的孝道,便称不上相知。秦叔宝在罗府时,因思念母亲而无心功名,本就是个孝子,却不知那些成全他孝道的朋友,心意更为急切。就像单雄信,当初因爱惜叔宝身体,不让他与樊建威一同还乡,后来却引出皂角林之事,导致叔宝发配幽州,母子分离,心中十分不安。但叔宝发配幽州后,行止身不由己,雄信纵有力气也无处使。直到有人告知叔宝回潞州取行李,雄信心中大喜,暗想:“此番他必定会来看我!”于是备下酒席,倚门等候。

想到三人步行迟缓,雄信等到月上东山、花枝摇曳时,忽然听见林中马嘶,高声问道:“可是叔宝兄来了?”童佩之答道:“正是!”雄信鼓掌大笑,真可谓“月明千里故人来”。众人到庄中相见,携手言欢,喜形于色。佩之、国俊一同陪来更是锦上添花。众人下马卸鞍,将行李搬入书房,叔宝与雄信取来拜毡,行大礼相拜。家童抬上酒菜,四人入席坐下。

叔宝取出张公谨的回书递给雄信,雄信看后说道:“上年兄到幽州,行色匆匆,即便有书信往来,也未详细讲述与罗令亲相会的情形,今日愿闻兄在令亲府中两年多来的经历。”叔宝停下酒杯叹道:“小弟有千言万语想与兄倾诉,可如今相逢,却不知从何说起,待今夜与兄同榻而眠,再细诉衷肠。”雄信却放下酒杯道:“并非小弟今日不愿留客,实在是酒后便要请兄上路,不敢久留。”叔宝疑惑追问缘由,雄信叹道:“自兄去幽州两年,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书信寄至寒庄,前十二封都是令堂亲笔所写,小弟备了些薄礼,回信安慰令堂。可就在一个月内,第十三封书信却非令堂所写,而是尊夫人的笔迹。信中说令堂染病,无法执笔写信。小弟如今只望兄速速还乡,与令堂相见,成全人间母子之情。”

叔宝闻言,五脏俱焚,泪如雨下,说道:“单二哥,若真是如此,小弟片刻也不能耽搁!只是从幽州带来的马已被我骑坏,路途遥远,心急马慢,这可如何是好?”雄信笑道:“自兄去幽州后,潞州府将兄的黄骠马发卖,小弟当即用三十两银子纳于库中,买回养在寒舍。我但凡想兄,便到槽头看马,睹物思人。昨日到槽头,那良马似知故主归来,嘶鸣踢跳,有人将此情形告知于我。今日兄恰好到此!”说罢,命手下牵出黄骠马。叔宝拜谢雄信,取出从府中领回的鞍辔——原是雄信按这马的身形定制,擦抹干净后给马配上,将沉重的行李捎在马上,不再入席饮酒,辞别三位好友,翻身上马出庄。

一路上,叔宝衣不解带,扬鞭催马,如逐电追风般迅猛。那马四蹄翻飞,耳旁只闻风声呼啸,逢州过县,一夜天明竟行了一千三百里路。正午时分,已到济州地面。叔宝在外漂泊三年尚可忍受,如今到了家乡,望见城墙,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堂前,反而焦躁起来。即将进入街道时,他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将缠鬃大帽往下按了按,但凡经过朋友家门,便低头遮面、快步急走。转过城门,沿着城墙根走到自家住宅后门。可怜家中主人三年未归,门垣早已颓败不堪。

叔宝一手牵马,一手敲门,妻子张氏在屋内问道:“哎,丈夫多年在外,是何人敲击我家后门?”叔宝听见妻子声音,早已心酸落泪,急忙出声问道:“娘子,母亲的病好了吗?我回来了!”张氏听见丈夫归来,哽咽答道:“还未痊愈。”急忙开门,叔宝牵马进屋。张氏见丈夫此番打扮,不知做了多大的官,心中悲喜交加。叔宝与妻子见礼,张氏说道:“婆婆吃了药刚睡下,身体虚弱得很,你轻些进去。”

叔宝蹑手蹑脚走进老母卧房,只见两个丫头三年间都已长大。他伏在床边,见老母面朝里床,鼻息微弱如游丝,摸摸肩膀身躯,瘦得如同枯柴。叔宝自知手重,不敢触碰,搬来椅子在床边叩首,低声唤道:“母亲醒醒!”老母本就游魂似的,身体沉重难转身,面朝里床如同梦中,呼唤儿媳。张氏站在床前应道:“儿媳在此。”秦母叹道:“我儿啊,你的丈夫恐怕已不在人世了。我刚合眼小睡,就听见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来是千里还魂回家见母了。”张氏忙道:“婆婆,这不孝顺的儿子回来了,正跪在这里呢!”叔宝叩首道:“太平郎回来了!”

秦母本就因思念儿子致病,如今听见儿子归来,病去了一半。平日里起身解手,需媳妇和两个丫头搀扶许久,今日听见儿子回来,竟自己爬起坐在床上,急忙拉住叔宝的手。老人家激动得哭不出泪,张着嘴只是喊,上下乱捏叔宝的胳膊。叔宝再次叩拜老母,老母吩咐:“你莫要拜我,该拜你的媳妇。你三年在外,若不是媳妇尽心尽孝,我早死了,也不得与你相见!”叔宝遵母命,转身拜张氏,张氏跪倒道:“侍奉婆婆乃妇道本分,何须丈夫拜谢?”夫妻对拜四拜,坐在老母床边。秦母询问在外经历,叔宝将潞州的颠沛流离、远戍幽州的奇遇一一告知。老母问:“你姑爷做什么官?你姑母可曾生子?还好吗?”叔宝答道:“姑爷现为幽州大行台,姑母已生表弟罗成,今年十三岁了。”秦母欣慰道:“万幸你姑母有后了。”

说罢,老母挣扎着穿衣,命丫头取水净手,让媳妇拿来香火,要望西北下拜,感谢潞州单员外救儿子性命之恩。儿子媳妇急忙搀扶住她:“您病体虚弱,怎可劳动?”老母道:“今日能母子团圆、夫妻相聚,全靠此人恩情,怎能不让我拜谢?”叔宝道:“待孩儿媳妇代您拜谢,母亲改日身体强健了再拜不迟。”秦母这才作罢。

次日,诸多朋友前来拜访,叔宝一一接待叙话。随后收拾好罗公的荐书,备好自己的履历手本,身着戎装前往总管帅府投书。这来总管是江都人,出身世袭勋爵,因平陈有功,封为黄县公,官任开府仪同三司、山东大行台兼齐州总管。当日帅府放炮开门,来公升帐坐下,叔宝随投文人进府。来公看了罗公的荐书和叔宝的手本,唤叔宝上前。叔宝一声“有”,如牙缝中迸出春雷,舌尖上跳起霹雳。来公抬头一看,只见叔宝跪在月台上,身高八尺,两根金装锏悬于腕下,身材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如寒星闪烁,两道眉似刷漆乌黑,果然是条好汉。

来公大喜,说道:“秦琼,你在罗爷标下是列名旗牌,我衙门中官将却是论功行赏,不能因私废法。暂且补你为实授旗牌,日后有功再行升赏。”叔宝叩首道:“蒙老爷收录帐下,感激您的知遇之恩!”来公吩咐中军,给叔宝发放本衙门旗牌官的服饰,随后点鼓闭门。叔宝回家后,备下礼物赠送中军,遍拜同僚。他掌管二十五名军汉,众人都来叩见。叔宝颇有手段,用从幽州带回的钱财改换门庭,在大行台府中做了三个月旗牌。

正值隆冬时节,叔宝在帅府伺候本官处理完堂事,来公叫住他:“你在我标下为官三月,尚未重用。来年正月十五,长安越公杨爷六十大寿,我已差官去江南织造一品服色,昨日刚回,想差官送礼前往。如今天下荒乱,盗贼四起,恐中途有失。你有过人勇力,可担此任吗?”叔宝叩首道:“老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既蒙差遣,秦琼不敢辞劳!”来公吩咐家将打开宅门,传出礼物:卷箱封锁严密,另有两个大红皮包。来公坐在公座上拿出礼单,对照卷箱内物品一一检点,交给叔宝装入皮包。礼单上开列着:

圈金一品服五色、玲珑白玉一围、光白玉带一围、明珠八颗、玉玩十件、马蹄金一千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

说起越公杨素的寿诞,外京藩镇官员自谦,通常只用官衔礼单,为何此处用寿表?原来杨素本非皇族,乃突厥可汗后裔,因在隋朝有战功,被赐姓杨。他出为大将曾平定江南,入为丞相官居仆射,宠冠百僚,权倾中外,文帝对他言听计从。他曾废太子、囚蜀王,朝中文武、外藩镇将半数出自他门下,因此天下官员以王侯之礼尊奉他,差官送礼都用寿表。

罗公赏赐秦琼马牌令箭和安家盘缠银两,传令中军官从营中选出三匹马:两匹用来背负马弓等装备,一匹供差官乘坐。考虑到秦琼身材魁梧,便折算成一匹马的草料银两,又挑选了两名健壮的步卒负责背包。秦琼让步卒背着包裹,先回家烧了“脚纸”(旧时出行前的一种习俗),然后进内室拜辞老母亲。老夫人见秦琼行色匆匆,跪在膝下,眼中落下泪来,说道:“我儿,我已是风烛残年,欢喜的是与你相逢,害怕的却是离别。你在外三年,回家没多久,眼下又要远行,可别像当年那样让老身天天倚门盼望。”秦琼劝慰道:“孩儿如今与以往不同,奉本官马牌,可乘驿站车马往返,来年正月十五送完寿礼,二月初旬必定能回到您膝下。”他又吩咐妻子张氏早晚好好侍奉母亲,张氏答道:“不必你叮嘱。”随后,秦琼让步卒背起包裹,骑上黄骠马踏上行程。

离开山东后,经过河南,进入潼关,途经渭南三县,来到华州华阴县少华山一带。远远望见一座山势险峻的大山,秦琼吩咐两名步卒:“慢些走,让我走在前面。”两人疑惑地问:“秦爷正急着赶路,怎么叫我们慢下来?”秦琼解释道:“你们不知,这地方山势险恶,恐怕有歹人潜藏,我走前面探探路。”两人听后,便不敢再往前,让秦琼牵着紫丝缰绳,纵黄骠马走在最前。三人骑马缓缓前行,簇拥着走出谷口。

只见前方一群英武之人簇拥着一位貌若灵官的壮士,横刀跃马拦住去路,大声喝道:“留下买路钱!”秦叔宝身为勇者自然不惧,看到这么多喽啰,只是付之一笑,心想:“离开家乡才三步远,就有不同的风气。在山东、河南,绿林响马一听我的名字,都抱头鼠窜,如今进了关中,盗贼反倒向我讨买路钱?我现在先不通名道姓,免得吓跑了这个强人。”于是,秦叔宝手持双锏纵马而上,照那人顶梁门打去,那人举起金背刀招架,双锏打在刀背上,火星四溅,两人放开坐骑,杀作一团。刀来锏架,锏去刀迎,大约斗了三十多个回合,不分胜负。原来山中还有两位豪杰,其中一位与秦叔宝有旧交,便是王伯当。他辞别李玄邃后经过此山,因与寨主交战不敌,得知对方是豪杰,便被留在寨中。而拦住秦叔宝索要“常例”(旧时指规定的钱物)的,名叫齐国远,在山上陪王伯当饮酒的,名叫李如珪。

正饮酒间,喽罗到聚礼厅禀报:“二位爷,齐爷巡山时,遇到官府的官将,索要常例,不料那人不服,打了起来,三四十回合还不分胜负。小的们在一旁看,见齐爷刀法散乱,怕是敌不过那人,请二位爷赶紧去帮忙。”这班英雄最重义气,听说齐国远不能取胜,急忙叫手下牵马,取来器械,下山支援。远远望见平地上两人正在激战,王伯当在马上看那下面交战的人,很像秦叔宝,担心好友受伤,便在半山中高声喊道:“齐国远,别打了!”山路高峻,下来还有十多里,怎么叫得应?况且空谷传声,山鸣谷应,此时齐国远正战得激烈,也不知叫的是谁。只见尘头扬起,两匹马飞速驰来,已到平地。王伯当看清后喊道:“果然是叔宝兄!”两人连忙丢下兵器,解鞍下马,上前赔罪。王伯当邀请秦叔宝回山寨,秦叔宝担心吓坏两名背包裹的步卒,忙叫他们近前,说:“你们别慌,这不是外人,是我的相知朋友,在此相聚。”两个步卒这才放下心来。

李如珪吩咐手下抬秦爷的行李上山,众豪杰各自上马,邀请秦叔宝一同上少华山。进关到聚义厅行过礼后,王伯当便拉着秦叔宝赔罪,又摆酒为他接风洗尘。秦叔宝与王伯当叙说阔别后的情况,把皂角林伤人获罪、远戍幽州、遇到亲戚在帅府被提拔,直至回乡后承蒙罗公推荐到来公麾下做旗牌官的经历,细细讲了一遍,还说:“如今奉本官差遣,送礼物去长安杨越公府,赶在来年正月十五拜寿。刚才与齐兄交手,能结识各位兄长,真是三生有幸。”接着又询问李玄邃的行踪,王伯当说:“他被杨越公的公子相招,想必现在也在长安。”秦叔宝又问:“伯当,你怎么会在这里?”王伯当答道:“小弟路过此山,承蒙齐、李二位贤弟挽留。我已写信给单雄信,打算去他那里盘桓些日子。今日遇见兄长去长安公干,小弟一时兴起,就不去单二哥那里了,陪兄长去长安贺寿,顺便看灯,寻访玄邃。”秦叔宝是重情之人,忙说:“兄长有这份兴致,一同前行再好不过。”齐国远、李如珪也开口道:“王兄去,小弟愿追随左右。”

秦叔宝却不敢贸然答应,心中暗想:“王伯当偶尔在绿林走动,却是个文雅之人,进长安不会出什么差错。可这齐国远、李如珪却是莽撞之人,若带他们去长安,肯定会惹出乱子,到时必定连累我。”但又不好当面说不让他们去,只好用委婉的话对齐、李二人说:“二位贤弟还是别去了。王兄是不爱功名富贵的人,弃了前程浪迹湖海。我看这山关隘坚固,城垣房屋殿宇规矩森严,仓廪富足,加上二位贤弟本领高强,人丁壮健,如今隋朝将乱,带领少华山众人起事,说不定能分隋朝天下;即便不成,退居此山也足以养老。若和我同去长安看灯,不过是儿戏小事。往返京城要一个月,等大家散去,二位回来后,以什么为根本?到时恐怕会埋怨我秦琼。”齐国远以为秦叔宝是真心为他们着想,有些迟疑,李如珪却大笑道:“秦兄太小看我和兄弟了!难道我们自幼习武,就打算一辈子落草为寇?只是因为粗鄙不会文才,才只好习武。近来奸臣当道,我们无奈才和众人啸聚此山,等待时机。兄长说我们在此打家劫舍养成了野性,进长安怕不遵约束,惹祸连累你,不让我们去是常理。但说怕我们没处归着,就是小看我们,以为我们要把绿林当终身事业了!”一番话让秦叔宝尴尬不已,只得改口说:“二位贤弟若这么多心,那大家一同去便是。”齐国远立刻说:“同去就别再犹豫!”随即吩咐喽罗收拾战马,选了二十名壮健喽罗背负包裹行李,带上盘费银两,又吩咐山上其余喽罗不许擅自下山。秦叔宝也叮嘱那两个步卒不要泄露行踪,以免大家招祸。

三更时分,四位好友骑着六匹马,带着手下众人,离开少华山,取道前往陕西。大约离长安还有六十里时,已是夕阳西下,王伯当与李如珪并辔而行,远远望见一座旧寺翻新,殿脊上一座流金宝瓶在夕阳下闪闪发亮。王伯当在马上感慨:“贤弟,可见世事无常,忽成忽败。当年我进长安时,这座寺已经破败,不知如今是什么人发心修得这么齐整?”李如珪说:“我们现在且在山门下歇歇脚,进去瞻仰一下,就知道是谁修建的了。”

自下少华山后,秦叔宝不敢离开齐、李二人左右,担心这两人在官道上对行商过客放响箭抢夺行李,惹出大祸。他盘算着,这两人到长安只住两三天还好,若住久了必定会出大事。如今才十二月十五,到正月十五还有一个月,不如在前边那座翻新的寺里,向长老借僧房暂住,过了年,灯节前进城,三五天就能约束住他们。但又不好明说,便策马靠近齐、李二人,说:“二位贤弟,今年长安住宿贵得很呢!”齐国远笑道:“秦兄怎么不像大丈夫,住宿贵就多用几两银子,还值得说出口?”秦叔宝说:“贤弟有所不知,长安歇家房屋有限,每年房价都是行商过客按老规矩住店。今年多了我们这班朋友,我一人带两个步卒,加上各位兄长,就有二三十人。难道只有我秦琼有朋友?那些差来贺寿的官员,哪个没朋友?大家高兴来长安看灯,人多屋少,挤在一起受拘束,有银子都没处花!”

齐、李二人野性惯了,最怕拘束,忙问:“秦兄,那怎么办才好?”秦叔宝趁机说:“我想在前边那座翻新的寺里借僧房暂住。你看这荒郊野外,可以走马射箭、舞剑抡枪,无拘无束多快活。住过新年,到灯节前我进城送礼,列位兄长正好可以看灯。”王伯当也心领神会,在一旁极力附和。说话间,已到山门口,众人下马,命手下看守行囊马匹,四人整理衣襟,进了山寺二门,过了韦驮殿,沿着南道走向大雄宝殿。这甬道很长,远远望去,佛殿四角还未修缮完毕,屋脊已画好,檐前还没收拾,月台下搭着高架,匠人正在收拾檐口。架木外设有一张公座,上面张着黄罗伞,伞下公座上坐着一位紫衣少年,旁边站着五六人,都穿着青衣大帽,垂手侍立,十分规矩。月台下竖着两面虎头硬牌,用朱笔标着字,还有刑具排列着。众人不知这官儿是谁,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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