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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书上教过,课堂中念过,电视里看过,只是我阅历有限,所知甚少。
一日下午,我在杂志社忙碌。阿菲倒追帅哥成功,心花怒放地跟未婚夫跳槽自创家业,第一美女范遥嫁得如意郎君,回家洗手做羹汤去了,杂志社里来来去去,新旧更替,唯有我跟黄晓慧仍然坚守,我是她副手,从创意策划、稿源组织,到新闻采编,再到最终编辑,人手紧,我俩只好赤膊上阵。
“桑筱,那几期专门采写城市里‘钢镚中讨生活’的小人物连载太受欢迎了,快想想快想想,我们下面还可以挖掘出什么?”
“桑筱,快,车在门口!”
“桑筱,今天是怎么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
我相信,任何未婚男子看到我俩在办公室里的不堪形象,都会从此对从事媒体行业的女性退避三舍。
这天我在办公室里忙碌着,突然一个人闯了进来,惶急地道:“你??”我抬眼,看到一张憔悴不堪的脸,一双眼中满满的泪和痛。是她。她一把扯住我往外跑,我微微不耐地挣扎停下:“你还没说什么事。”
她转身看我,定定地,充满悲哀地道:“龙太太,你认为我找你,还会有什么事?”
我几乎不能相信,这会是我的父亲俞澄邦。深凹的眼窝,青紫的脸庞,瘦得仿佛皮包骨头。他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上,仿佛一个纸人,随时有可能消失。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沉默的少年。我这才看出来,这个长高了不少的男孩,竟然是龙斐陌深夜在街头救下的那个。
几年不见,他好像跟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男孩子判若两人。我记得他那晚忧郁倔强略带恨意的眼神。
我转身,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是带着孩子去澳洲了吗?”
她低头,半晌之后才道:“我们已经回来一年半了。”我愣了愣。在那边,他们只待了半年不到?她还是低着头,“我不能不管他,他是我孩子的爸爸,他现在还在坐牢。”
我看着她,她穿得比以前简单朴素,一身看上去不太合身的黑套装,头发也只是胡乱地挽成一个髻,一缕碎发散落在颈间,脂粉不施,首饰全无,眼窝深陷。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我心里实在感慨。于凤梅已经跟他离婚,唯一的儿子在国外,以前的朋友一概消失不见。俞家人,向来情薄。桑瞳如此,友铂如此,我更是如此。
我看着她,许久之后,还是淡淡地道:“恐怕我只会让你失望。”我明白她的用意,但岁月积淀,事到如今,我连看他一眼都勉强。
她的唇角微微向下,形成一个无奈而悲哀的弧度:“我知道。”她侧过头,“怀帆,你出去给妈妈买瓶矿泉水好不好?”
“我家境不好,大学毕业那年碰到他,有人肯出钱帮我,帮我家,我应该欣喜若狂,对吗?一开始,他对我是真好,除了不能给我名分。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给不了我。怀帆生下来后,他对我戒心少了——‘她只喜欢秋海棠’‘她爱听帕瓦罗蒂’‘她很有气质,抽烟的样子很美’??他功利算计,手段卑劣,可他说当初是真的想娶她。她逃走后,他几乎翻遍整个伦敦,后来他把你带回来,他真的以为手上有了筹码,她总会回来的。”
“他这辈子,总是不停地做错事、坏事、糊涂事。”她低低地道,“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俞桑筱,他现在最多活不过十天了。”她抬起头,朝着窗外,略带茫然地道,“尽管你现在的身份是龙太太,尽管你恨他,可是他毕竟是你爸爸。”
我默然,片刻之后,我走向他,停驻在病床前。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我。他的眼睛慢慢混浊,他眯起眼,几乎是口齿不清地喊:“你——又来干什么?想带你那个宝贝女儿走?”他笑得狡猾而恶毒,“你现在知道心疼了?舍不得了?”他缓缓闭眼,“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就是死,也不让你好过??”
他的眼睛睁睁闭闭,突然间,他瞪圆眼睛,厉声地喊:“我白养你那么多年,就算只狗,也知道摇摇尾巴,你这个狼心狗肺吃里爬外的东西!从头到尾俞家就败在你手里,你好狠的心!”
我朝后退了一小步。他的意识明显混沌,但他的心、他的本性还是那样,腐朽积淀,疑忌横生,动辄推卸责任,没有任何改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痴人说梦。
我不再看他,从包里拿出卡和纸条,递给她:“密码在纸上。”
她有几分惶然,又有几分生气,她转过身去不肯伸手:“我只是希望你见他最后一面,我不是??”
我点头:“我知道。”我放缓声音,“可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更多,这不公平。”我看着一旁那个倔强站立的小男孩,“就当我请你好好照顾怀帆。”我顿了顿,控制自己不去转身,“抱歉,请你原谅,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但是,她夹在我和他之间,我不能可怜她。
相比我的母亲,她软弱,不辨是非,更命运多舛。
父亲去世,友铂终于赶了回来。
我、他,还有桑瞳,站在那方小小的坟茔前。友铂的眼底有隐隐的泪,他在父亲的坟前放上了宝宝的照片。我知道,其实他心里也很矛盾,割不掉的亲情,还有忘不了的怨恨。
友铂最终问我:“他说了些什么?”我看了他很久,道:“问起过你。知道你过得好,他很开心。”
他还是那个永远养尊处优,即便小有挫折也很快如常的俞友铂,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必知道。
至于桑瞳,从头到尾她都神情漠然。她脸上化着浓浓的妆,依然盖不住满眼的疲惫。我从不同渠道辗转得知她一直居处无常,行踪不定。她有着不固定的男朋友,还有无数的传闻。
她毕竟是俞桑瞳,她永远不可能像我跟友铂般默默无闻地站在幽暗的角落,她永远需要闪光,力争上游,并为此而努力。龙斐陌曾经不经意般地跟我说过:“俞桑瞳似乎在处心积虑地挖我的墙脚,”他很无谓般地耸肩,“不过,不知道她这样到底值不值。”
在我看来,她的抉择自有她的道理。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早就渐行渐远。又或者,我们从未同路。
不知不觉三个月过去了。
一天,我突然接到友铂从国外打来的电话:“桑筱,我托人带了份东西给你。”他没多说,我也只是问清时间地址便挂断了电话。
晚上,清风徐徐,树影婆娑,我形单影只地站在校园西角,心底有些诧异。好端端地,友铂把交接地点约在这里干什么。
说起来这还是我跟他当年的母校。不过自从高中毕业,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来过了。
突然间,我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冥冥中牵动着我的记忆跟情绪。
我慢慢转过身,看向方才一直靠着却丝毫没有在意的那棵树。我看着看着,眼角竟然微微湿了。
是那棵石榴。
我曾经一度以为已经完全消失的那棵石榴树,居然被移栽到了这里。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低缓地响起:“桑筱。”
我立刻回头,淡淡的月光下,一个颀长的身影,白色的上衣,深色的长裤,短短的头发在额前飞舞,仿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是他。
他走到我面前,一如十年前,缓缓地、略带矜持地道:“桑筱。”
我茫茫然地看着他,忘了应该怎么反应。我们之间那些曾经尴尬曾经伤痛的岁月好像一下子就模糊了。
他晒黑了很多,但他的神情依然那么清朗,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清澈:“是我让友铂给你打电话的,否则我想你不一定愿意见我。”他递给我,“我在国外跟他约了见面,他托我带点东西给你。”我机械地接过他手中的那一小包东西:“谢谢。”
他朝我微笑:“看起来,你过得很好。”我低头,仍然重复地道:“谢谢。”
他注视着我:“桑筱,你要是一定要这么生分,再这么客气地一直对我说谢谢,我会很后悔来这趟。”他淡然一笑,轻轻地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好不好?”
我低头。
十年前,我在他面前笨拙,羞涩,懵懂,无措。
十年后,物是人非,但有些东西仿佛是惯性,我依然改变不了。
“桑筱,你总是看着我发呆,要我怎么专心跟你说话?”
“桑筱,蛮有创意啊这个理发师,简直就是火柴杆儿上顶了一坨大蘑菇嘛,带我去见识下?”
“桑筱,新版《草包阿姨》出来了,要不要给你买一本?”
“桑筱??”
“桑筱??”
??
所有的回声,都渐渐远去。
在时光里留下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掌纹。
操场看台的最高处,他遥遥看向那棵石榴,若有所思地道:“我们总以为它要么早就枯死了,要么移到了不知名的角落,却没想到居然就在眼前。”
我淡淡地道:“是啊,年轻的时候糊涂。”
他大度地微笑了一下,打量着我。我今天穿了一件窄领中袖的白衬衫,SURABAYA绣花牛仔裤,长发微垂,因为急急匆匆地直接从办公室赶来,还背着大大的背包。
他继续浅笑:“桑筱,你现在看上去,”他耸耸肩,带有赞赏地道,“就像一条毛毛虫,终于破茧成蝶。”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由衷地当面夸奖我。
他说得轻松愉悦,而我低头,默然不语。
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很久:“桑筱,我这次回来不会待很久,”他看着我,缓缓地道,“我要走了。”
我抬头看他,他的皮肤远没有以前光洁白皙,他的眼角生出了淡淡的纹路,他的眼睛添了几许疲惫。
看起来,他前一阵子在西藏过得很辛苦。
他一直就是那种驴脾气的人,干脆、决绝、永不回头。想当年,他可以半个月除一顿饭外不买任何东西,就为偷偷攒钱买自己心仪的航模;他跟父母赌气不辞而别玩失踪跑去云南,不声不响就是一个月;他因为对病逝好友的一句承诺,放弃了热门的商科,改学自己其实从头到尾都毫无兴趣的医学。
所以他当初不置一词就决然地抛下了我。
长痛不如短痛。
他向来极其理智。
我默然,半晌之后才道:“那??”我记得何临甫那永远的沉郁。现在回想起来,另有一种无以名状的感触。他是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还是后来才知道的呢?
也许,永远都会是一个谜吧。
他也默然,片刻之后问:“桑筱,你知道吗?早在十年前爸爸就答应过我,从今以后,我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我低头,默然无语,心底掠过一阵淡淡的酸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清俊的侧脸,轻轻地问:“她还好吗?”
我是最近才听说,他们的订婚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取消掉了,一直延宕至今。
他顿了顿,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你想问谢恬嘉吗?她很好,多谢你的关心。”他看着我,“桑筱,我知道你现在一切顺利,生活幸福美满,我真替你高兴,毕竟,”他低声然而清晰地道,“我们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相同的血液。”
我喉头一哽,心里大恸,半晌之后,我低低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唇角刻出一道淡淡的痕,嘲笑,悲哀,抑或兼而有之:“何必再问呢?于你也好,于我也好,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看向遥远浩渺的夜空:“我在西藏的时候,闲来无事去逛寺庙,曾经在一座庙的墙上看到过一句偈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桑筱,人不可能总是生活在回忆中,总要往前看的对不对?”他淡淡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良辰美景,白头偕老,幸福美满,只可惜,”他的喉头似乎一哽,“桑筱,我们没有那个命。”
我的眼睛微微一湿,我也轻轻地道:“对,我们没那个命。”
向左走,向右走,无缘,却偏偏相见。
淡淡的月光下,我俩静静对望,心照不宣。我知道,他是来向我道别的。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打了个照面。
而现在,花事已尽,也该做一场永远的了断。
此去经年,或许,永远天各一方,从此再不相见。
何言青,连同那些青春岁月,在我记忆中,摇曳成模模糊糊的影子,渐行渐远。
这就是我们彼此的未来。
没有彼此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利落地跳下一级台阶,朝我伸出了手:“不早了,快回去吧,我开车送你。”他顿了顿,淡淡地道,“你先生该着急了。”
我恍然一惊。是,龙斐陌不在家,他曾经约我今晚去吃韩国菜。眼看夜深,我手机未带,是我的疏忽。
而且,我突然想起那晚他说过的那句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我也站了起来:“不必了,谢谢。”
他点头,不再勉强,转向左。
我向右。
我俩擦肩而过。
我低头,走到操场的拐角处,突然间,从阴影里蹿出一个人,冷冷地道:“俞桑筱。”我闻声抬头看过去,看到一张苍白的脸,美丽得竟然有点诡异。
是谢恬嘉。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冷冷地看着我,脸色阴沉,眼神是那种看了令人发颤的阴寒。好久好久不见,她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而她的眼神又实在太奇怪了,以至于我的第一反应是朝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朝我走近一步,短短的一小步,竟然给我不寒而栗的感觉:“你既然能来,为什么我不能?”
我点点头,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再见。”
我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到后面划过一阵风,仿佛蜻蜓在湖面上轻轻掠过,只是片刻,一阵森冷的寒意从我的脚底徐徐冒起。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紧紧贴在我的脖子上,我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俞桑筱,你这个贱人!已经结了婚,还要出来勾引别的男人,”她的声音无比阴恻,“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的老公见见你水性杨花的本性!”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惊讶中带着些许焦灼和不可置信:“你怎么会在这儿?!”是何言青。我没有丝毫挣扎。她的一只手仍然紧紧抵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住我的头发,扯得我生疼,不过,还是比不上脖上那般锥心的疼痛。她盯着他,满眼的恨意:“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我听得出来何言青话语中斟酌的谨慎:“想起来一点儿事情,回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一点儿事情?”她冷笑,“何言青,你当我傻是不是?你到底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扭曲,“还是没有变!”
何言青向前走了一步,放缓语气:“谢恬嘉,我们之间的事,不要伤及无辜,”他再向前一步,几乎是诱哄般地道,“放开她,让她走,有什么事,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陪我?”她尖笑一声,声音接近于歇斯底里,“你不是要去西藏,永远也不回来了吗?!”她悲哀地道,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我感觉到皮肤被割破的刺痛,“她出现的场合,你都乐于出现;她生病,你紧张;她结婚,你看上去那么矛盾不舍。何言青,我到底算是你的什么人?”
何言青似乎微微一窒,他顿了很久,低着头,一直没有开口。
谢恬嘉的眼圈红了,她深凹的眼里蓄满了泪:“我替你说好不好?你想忘掉她,我喜欢你,你同情我。”她的手微微一松,肩膀渐渐塌了下去,“我对你不够好吗?明明讨厌吃虾球还要装作喜欢,明明对颜料气味过敏,却逼着自己去学画讨你的欢心。明明知道我做得再多,也只会让你想起从前,挂念从前。何言青,”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悲哀地道,“你从来都觉得我是个傻瓜是不是?”
何言青抬起头来,清晰地道:“不。”他淡淡地说,“你就是你。”他又顿了顿,“而且,西藏生活何其艰苦,我只是不想因此而耽搁你。”
没想到她竟然因此激动起来,她的手再次紧紧攥住我的头发:“如果是她呢?”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如果换成她陪你去呢?”
何言青停顿片刻,有点艰难地道:“那不一样,不要钻牛角尖。你身体不好,不应该出来吹风。”他深深地看着她,“而且我们之间的事,跟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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